中部 四十二(2/2)
可就在正月初三的晚上,省秦的单仰平团长突然一瘸一拐地来了。说是给他拜年哩,其实是催剧本来了。他知道,剧团团长最缺的就是好本子。他就把他对忆秦娥的失望说了出来。谁知单仰平比他还恼火,开口闭口都说忆秦娥就是个大瓜x(团长骂人呢)。说她枉长了一副人的模样,骨子里,是蠢得跟猪都挂了相了。他大骂了一通忆秦娥后,又说:“不过她瓜、她蠢、她傻,咱不能也跟着她瓜、蠢、傻呀!咱得把她朝灵醒地教不是?秦腔闺阁旦、尤其是武旦,毕竟宝贝少。咱不能眼看着她,傻到拿一根绳,把自己彻底吊死的地步吧?我这次来,就是想向秦老师讨教,看有没有治她那傻病根的方子。”两人三合计两合计,就说到了新戏上:不定忆秦娥对新剧目有兴趣,又会重返舞台,继续她的“秦腔小皇后”生涯呢。两人一说热,秦八娃就又把剩下的几场戏,很快写了下去。并且写得很顺畅。
戏一写完,他先给老婆绘声绘色地念了一遍。老婆一边磨着豆腐,一边听,中间还抹了几次眼泪。秦八娃都偷偷看在了眼里。念完,老婆就夸奖他说:“好戏。也好笑;也苦情;还曲里拐弯的,吸引人得很。”并且老婆也酸不唧唧地数落了他一通说,“你一辈子,就爱写个女人戏。”他一笑说:“男人戏,有啥好写好看的嘛。”老婆还用点石膏的木瓢,把他脊背美美磕了一下,说他是个老色鬼。
依秦八娃想,忆秦娥肯定已经不成样子了。在他们村,好好的女子,一拉娃,就成了懒散婆娘。可当他把忆秦娥家的门敲开时,几乎吓了一跳:忆秦娥不仅没有变懒散,而且比过去出脱得更白皙、更利落、更漂亮了。她穿着白色紧身练功服,除了脚上的红舞鞋,还有扎头的红丝带,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无法掩饰住的生命朝气。孩子是在床上睡着,而她正在一边墙上,把大顶拿得呼吸急促、大汗淋漓。
要不是知道她生了孩子,谁又能相信,这已是做了母亲的忆秦娥呢?
秦八娃几乎是感到一阵惊喜了。
忆秦娥见是秦八娃,自然也是喜出望外:“秦老师,你怎么来了?”
“看我们的名角儿来了呀!”
“还啥子名角儿不名角儿的。我离开舞台一年多,都成孩子他妈了。”
秦八娃看了看床上熟睡的孩子,说:“依你演戏的天分,要孩子真是早了点。”
忆秦娥亲昵地看着孩子说:“孩子很乖,一天特别爱睡觉。我倒没觉得有啥麻烦的。”
“这满头大汗的,还在练功呢。”
“活动活动,闲着也是闲着。”
“不敢再闲了呀秦娥,再闲,只怕就把事业彻底丢了。”
忆秦娥笑着说:“丢了就丢了,反正孩子也得带。”
“孩子谁不能带?你得对秦腔负责哩。”
忆秦娥用手背把嘴一捂,笑着说:“我又不是团长、领导。也不是省戏曲剧院、易俗社的头儿,我还能负得了那么大的责任?”
“秦娥呀,秦腔出你这么个人才不容易。你不要自己把自己不当一回事。”
正在这时,忆秦娥她娘胡秀英买菜回来了。
忆秦娥就急忙介绍秦老师。
秦八娃说:“这不很好嘛,有你娘在这里照看娃,你赶快回去搞事业,多好。”
“就是的,连我去买菜,菜市场的人天天都说,你女子咋不见唱戏了呢?都盼着呢。”
忆秦娥最不喜欢她娘的,就这一点,走到哪儿都要卖派,说她是忆秦娥她娘。忆秦娥在这一带的确影响很大,胡秀英只要说出她是忆秦娥的娘来,连卖葱卖蒜的,都会少收一点零钱。有时还能搭几根葱、搭几头蒜呢。她娘也就在这一带招摇得搁不下了。但每次回来,她也都带着遗憾,说街坊邻居都问:你女子咋不唱戏了呢?真是可惜了!还都说生了娃,也得唱戏么。
就像是商量过的一样,就在秦八娃进门十几分钟后,单团长和封导也跟着来了。并且还提了酱猪蹄、烧鸡、西凤酒,说是要在这里给秦老师摆庆功宴呢。直到这时,忆秦娥才知道,秦老师把给她量身定做的戏写完了。并且秦老师自己很满意。最后酒喝多了,他还自吹自擂地说:“我把我服了!好多年没动笔了,可一动笔,那就是行云流水,江河倾覆啊!戏肯定是写成了,就看你们省秦的二度创作了。我还有一句话:忆秦娥不上,本子我收回。我不是你们管的人。山人是一个乡镇文化站的破站长,靠老婆卖豆腐为生,不卖文。也没有给你们写本子的义务。尤其是……帮你们培养二三流角儿的义务。我就是……就是冲忆秦娥来的……”
忆秦娥甚至被秦老师的一番“酒后真言”,感动得几次掉下泪来。她满口答应:
停止休假,回团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