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2)
“他们来了!来了!”
叶妮芙用双手紧紧按住被风吹乱的潮湿头发,挪到栏杆边,把路让给那群跑下台阶冲向海滩的女人们。西风劲吹,海浪拍打着岸边,发出雷霆般的响声。岩石的缝隙间一次次升起白色的喷泉。
“来了!他们来了!”
站在阿德·史凯利格岛最大的堡垒凯尔·卓的高层露台上,整片群岛几乎尽收眼底。位于正前方海峡对岸的是安·史凯利格岛,该岛南部低矮平坦,北侧则是深邃的峡湾。左方远处是绿意盎然的史派克鲁格岛,其獠牙般的轮廓与险峻的峭壁屹立于波涛之上,山顶遮蔽在云层之间。右方能看到乌德维克岛的悬崖,以及聚在那里的海鸥、海燕、鸬鹚和塘鹅。在乌德维克岛后方,圆锥状的印达斯费尔岛依稀可见,这是群岛中最小的岛。如果有人爬到凯尔·卓的塔楼顶上,望向南方,就能看到孤零零的法罗岛。它远离其他小岛,耸立于水上,活像一条跃出平坦海面的大鱼的脊背。
叶妮芙来到下层的露台,在一群女人中间停下脚步——她们顾忌自己的尊严与地位,没法跑到海滩上,混入兴奋的人群。从这里看去,淤泥堆积的海港漆黑而丑陋,就像海蟹背上的壳。
在阿德·史凯利格岛与史派克鲁格岛之间的海峡里,接二连三出现了龙船。红白相间的风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挂在船侧的青铜盾牌也闪闪发亮。
“最前面的是‘鸣角号’,”一名女子讲解道,“然后是‘芬里斯号’……”
“后面是‘鲂号’,”另一名女子用激动的语气附和道,“接着是‘德拉科号’……再后面是‘哈弗路号’……”
“‘安格希拉号’……‘塔玛拉号’……‘达里亚号’……不对,那是‘斯考佩纳号’……‘达里亚号’不见了。‘达里亚号’不见了……”
有位将金发梳成粗辫子的年轻孕妇用双手捧着大肚子,呻吟一声,脸色灰白地晕倒在露台地板上,就像脱开挂钩的破烂窗帘。叶妮芙立刻跑到她身边,双膝跪地,十指按住女子的腹部。她高声念出一句咒语,压制住孕妇的痉挛和颤抖,并加固了子宫和胎盘组织,因为它们随时可能有撕裂。出于安全考虑,她对胎儿施展了安抚咒——她能感觉到它正在踢打母亲的肚子。
叶妮芙给了那女子的脸一巴掌,把对方打醒,免得继续浪费魔力。“把她搬走。动作小心点儿。”
“真是个傻瓜……”一个上年纪的女人说,“总爱胡思乱想……”
“太傻了……也许她男人还活着,正在另一条船上……”
“多谢你帮忙,女术士大人。”
“把她搬走。”叶妮芙重复道,站起身子。她发现自己的裙子接缝崩开了,差点吐出一句骂人话。
她站在下层露台上。龙船一条接一条靠岸,士兵们也纷纷登陆——都是些留着大胡子,身上挂满武器的史凯利格狂战士。好多人身上绑着白色绷带,不少人必须靠战友搀扶才能步行,还有些只能让人抬着。
聚在岸边的女人开始寻找各自的男人。运气好的幸福得大呼小叫,运气不好的则会晕倒。还有些女人转身离开,脚步缓慢而平稳,没有半句埋怨。她们偶尔也回头张望,希望“达里亚号”红白相间的船帆会出现在海峡中。
但“达里亚号”始终不见踪影。
在那些红发男人中间,叶妮芙看到了高大的史凯利格伯爵克拉茨·安·克莱特,他是最后一批走下“鸣角号”的。伯爵发号施令,确认各种事项。两个女人看着他,一个亚麻发色,另一个则是黑发。她们流着泪,但那是幸福的眼泪。等伯爵终于确认一切都安排妥当,他走向那两个女人,热情地拥抱她们,送上亲吻。然后他抬起头,认出了叶妮芙。他的双眼像铜碟子一样闪闪发亮,晒黑的脸颊像礁石一般冷硬。
他知道了, 女术士心想。消息传得真快。我昨天刚在史派克鲁格岛后面的海峡被渔网抓住,归途中的伯爵就收到了消息。他知道自己会在凯尔·卓见到我。
但他靠的是魔法,还是信鸽呢?
他缓缓朝她走来,浑身散发着海水、海盐、焦油和疲惫的味道。她注视着他明亮的双眼,耳畔立刻响起狂战士的咆哮声、盾牌的碎裂声、刀剑与斧头的交击声、死前的哀号声,以及从着火的“达里亚号”上跳海之人的惨叫声。
“温格堡的叶妮芙。”
“史凯利格伯爵克拉茨·安·克莱特。”她朝他微微欠身。
他却没回礼。不妙。她心想。
他看到她身上的瘀青——那是船桨敲打留下的痕迹——脸色再次冷硬起来。他嘴唇发颤,有那么一瞬间,她看到了他的牙齿。“无论谁打了你,那人都将付出代价。”
“没人打我。被楼梯绊的。”
他认真地看着她,耸了耸肩。“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算了。我也没时间派人调查。现在听好我要说的话。仔细听,因为我只会跟你说这些。”
“我在听。”
“等到明天,有人会用龙船送你去诺维格瑞。到了那里,他们会把你移交给市政府,然后是泰莫利亚或瑞达尼亚政府——谁先到谁先得。我知道,他们两边都想跟你谈话。”
“就这些吗?”
“差不多了。只不过,我有责任向你说明。史凯利格群岛经常庇护遭受法律迫害之人,对那些想靠劳作、勇气、牺牲和鲜血偿还债务的人来说,史凯利格群岛从来不缺选择与机遇。但你不同,叶妮芙。也许你有这样的期待,但我不会给予你政治庇护。我痛恨你这种人。因为你们为了权势就掀起动乱,认为自身的利益高于一切,勾结敌人,还背叛了自己应当服从、更应感激之人。我恨你,叶妮芙。你和你的尼弗迦德密友在仙尼德岛谋划叛乱时,我的龙船正在阿特里。我的小伙子们正在支援那里的起义军。我手下的三百人正在对抗两千黑甲军!勇气与忠诚理应得到奖赏,而邪恶与背叛必须受到惩罚!我该怎么奖赏牺牲的人?用纪念碑吗?用刻在方尖碑上的铭文吗?不!我会用别的方式奖赏那些光荣的死者。他们的鲜血,流进阿特里沙丘的鲜血,将用你的血来弥补,叶妮芙,用你流淌在断头台上的血。”
“我是无辜的。我没参与威戈佛特兹的阴谋。”
“你可以把证据拿给法官看。我不会评判你。”
“岂止评判,你连刑罚都安排好了。”
“话说得够多了!我说了,明天黎明,就会有人给你戴上镣铐,送你去诺维格瑞,出席王家法庭,接受公正的审判。而现在,你要向我保证不会使用魔法。”
“如果我拒绝呢?”
“我们的巫师马尔阔德在仙尼德岛遇害了。我们现在没有巫师,没法控制你。但你要明白,史凯利格最优秀的弓手无时无刻不在监视你。哪怕你做出一个可疑的手势,他们都会放箭。”
“好吧。”她点点头,“我保证。”
“非常好。谢谢。再会了,叶妮芙。明天我不会给你送行的。”
“克拉茨。”
他转过身。“什么事?”
“我一点儿也不想坐船去诺维格瑞。我没时间向迪杰斯特拉证明我的无辜。也许对方已经准备了如山铁证,也许我被捕后会突然死于脑出血,或在监狱里以惊人的方式自杀。我不能浪费时间,也没法承担风险。我没法解释为什么不能,但我不会去诺维格瑞的。”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
“你不会去诺维格瑞?”他重复一遍,“你凭什么这么想?就因为我们有过一段?你别指望了,叶妮芙。已经过去的事,早就不作数了。”
“我知道。我也没指望什么。但我不会去诺维格瑞的,伯爵,因为我要赶去急需我帮助的人身边——我发过誓永远不会抛弃和丢下的人。而你,克拉茨·安·克莱特,史凯利格伯爵,将会协助我。因为你也立过类似的誓言,就在十年前,对同一个人,对卡兰瑟的外孙女希瑞,辛特拉的幼狮。我,温格堡的叶妮芙,视希瑞如同己出,所以我才会请求你遵守誓言——我是代表她请求你。史凯利格伯爵克拉茨·安·克莱特,现在是你履行誓言的时候了。”
“真的?”克拉茨·安·克莱特惊讶地问,“尝都不尝一下?你真想错过这些美味?”
“真的。”
伯爵不再劝说,自己从浅碗里拿起一只龙虾,放到桌上,用有力而又无比精准的动作让它身首分离。他剥去虾壳,浇上大量柠檬汁和蒜泥,再拿起虾肉。全程都是用手。
叶妮芙则拿着银制的刀叉,姿态优雅地用餐。但她只吃了一块羊排,让特意为他们准备了这桌大餐的厨师非常吃惊,或许还有些受挫。女术士没碰牡蛎和贻贝,没碰原汁腌制的鲑鱼,没碰用鲂和鸟蛤熬制的汤,没碰清蒸鱼尾,甚至没碰烘焙旗鱼、炖鳗鱼、章鱼、螃蟹、龙虾和海胆。她对新鲜的海藻更是毫无兴趣。
任何散发出海味的东西,都会让她想起芙琳吉拉·薇歌和菲丽芭·艾哈特,想起那次异常危险的传送,想起自己坠入波涛、被海水吞没的一幕。海藻在碗里漂浮,更是让她想起自己被渔网罩住,被松木船桨痛殴。没错,当时她的脑袋和肩膀上全是被砸成糊状的海藻。
“所以,”克拉茨吸出龙虾腿里的虾肉,继续先前的话题,“我决定相信你,叶妮芙。你应该知道,我这么做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bloedas,血誓。我在卡兰瑟面前立下了誓言。所以,如果你是诚心诚意打算帮助希瑞——我猜事实是这样——那我也就别无选择,只能协助你……”
“谢谢。不过拜托,别用这种可怜巴巴的语气了。我再重复一遍:我没参与仙尼德岛的阴谋。相信我。”
克拉茨摆摆手。“我的看法真有那么重要吗?你还不如想办法说服那些国王,还有他们遍布世界的密探,比如迪杰斯特拉;以及忠于国王的巫师和女术士们,比如菲丽芭·艾哈特。你自己也承认,你已经跟他们见过面了。结果呢,你逃到了史凯利格群岛。你肯定已经把手里的证据拿给他们看了……”
“我没有证据。”她打断他的话,用叉子愤怒地戳着豆芽,那是厨师给羊排配的蔬菜,“就算有,我也不会拿出来。我没法解释自己为何保持沉默。但请相信我,克拉茨。求你了。”
“我说过……”
“你是说过。”她再次打断他,“你说过你会帮我。谢谢。但你还是不相信我的清白。相信我吧。”
克拉茨瞥了眼龙虾壳里最后一点虾肉,又把进攻目标转向了贻贝。他在碗里挑挑拣拣,寻找最大的一只。
“好吧,”最后,他用桌布擦了擦手,“我相信。因为我想相信你。但我不会庇护并收留你。我不能。你随时可以离开史凯利格群岛,我建议你尽快。按我们的说法,你是‘乘着魔法的双翼’来到这儿的。其他人也有可能追过来,毕竟他们懂咒语。”
“我想要的并非庇护或收留,伯爵。我要去找希瑞。我必须尽快赶去帮她。”
“希瑞,”他思忖着说,“幼狮……她曾经是个奇怪的孩子。”
“曾经?”
“哦,”他又摆了摆手,“我的表达方式不大好。我说‘曾经’,因为她已经不是孩子了。我没想让你不安。辛特拉的幼狮希瑞菈……她曾经来过史凯利格群岛避暑和过冬,还不止一次制造过混乱……不过,嘿!曾经的她是个小恶魔,才不是什么幼狮……见鬼,我又用了这个词……叶妮芙,大陆传来一些流言……有人说希瑞在尼弗迦德……”
“她不在尼弗迦德。”
“还有人说那孩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叶妮芙咬住嘴唇,沉默不语。
“后一条流言,”伯爵坚定地说,“我不同意。希瑞还活着。我敢肯定。没有任何迹象……所以她一定还活着!”
叶妮芙扬起眉毛,但没开口询问。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沉默地听着海浪拍打在阿德·史凯利格的山崖上。
“叶妮芙,”终于,克拉茨说道,“大陆上还传来一些消息。我听说你的猎魔人离开了布洛克莱昂,跑到尼弗迦德解救希瑞去了。”
“我再重复一遍,希瑞不在尼弗迦德。至于‘我的’猎魔人——就按你的说法好了——想做什么,我并不清楚。但他……克拉茨,他和我……我对他有好感,这点不是秘密。但我知道他没法解救希瑞。他什么都做不到。我了解他。他会卷入事件,迷失自我,然后想东想西,自怨自艾。他会砍杀挡路的所有人和所有东西,以此发泄怒气。再然后,作为补偿,他会做出高尚却毫无意义的举动。到最后,他会死去,愚蠢而毫无必要地死去。死因多半是背叛。”
“据说,”克拉茨连忙开口,女术士声音中异样的颤抖和不祥的语气变化让他担忧,“希瑞与他命运相连。在辛特拉,在帕薇塔的订婚仪式上,我亲眼见过……”
“所谓的命运,”叶妮芙的反驳一针见血,“可以用不同的方式解读。截然不同的方式。然而时间宝贵,容不得我们继续讨论。我重复一遍,我不知道杰洛特的用意和打算,这点我承认。但我们应该行动了,克拉茨,行动。我不会坐在这里,抱着脑袋哭哭啼啼。我会拿出实际行动!”
伯爵扬了扬眉毛,但未置一词。
“我会拿出实际行动。”女术士重复道,“我一直在考虑一个计划。而你,克拉茨,会帮助我,遵守你曾立下的誓言。”
“我准备好了。”他坚定地宣布,“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龙船就停在港湾里。下命令吧,叶妮芙。”
她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还是老样子。不,克拉茨,你不需要展示什么勇气和男子汉气概。你没必要跑去尼弗迦德,用斧子劈开城门的黄金门闩。我需要的帮助没那么夸张。具体点儿吧……你的金库还充实吗?”
“什么?”
“克拉茨·安·克莱特伯爵,我需要的帮助是可以折算成货币的。”
行动起始于两天后的破晓。在特意为叶妮芙腾出的几间房里,人们忙得不可开交,女术士的种种要求也让总管古斯拉夫疲于奔命。
叶妮芙坐在桌边,盯着手里的文件,几乎头也不抬。她计算并合计着单据上的数字,这些都是从金库和锡安凡尼利银行在这座岛上的分行送来的。她还在纸上描画了些什么,而这些图表和设计图会由人立刻交到工匠们手中——包括炼金术士、金匠、玻璃匠与珠宝匠。
有一段时间,一切都进展顺利。
然后,麻烦便开始了。
“我很抱歉,女术士大人,”管家古斯拉夫说,“但没有就是没有。凡是我们有的东西,我们都给您拿来了。您能运用魔法,实现奇迹,可我们不行!我得提醒您,您面前这些钻石的总价值……”
“它们的价值关我屁事?”她嘶声道,“我只要一块钻石,但必须足够大。大师,大概要多大?”
珠宝匠看了看图样。“要做出这样的切面和形状,至少要三十克拉。”
“这么大的钻石,”古斯拉夫斩钉截铁地说,“史凯利格群岛可没有。”
“这话不对。”珠宝匠反驳道,“还是有一块。”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这事,叶妮芙?”克拉茨·安·克莱特皱起眉头,“你要我派出军队,趁着风暴攻下神殿,并把那里洗劫一空?你要我威胁那里的女祭司,说她们不肯交出钻石,我就会大发雷霆?这可不行。我不算虔诚,但神殿就是神殿,祭司就是祭司。我只能礼貌地提出请求。我会特别说明那颗钻石对我很有用,我会十分感激。但我只能请求,谦卑而谨慎地请求。”
“她们会同意你的请求吗?”
“会吧。试试看总没坏处,反正没什么损失。我们两个可以去一趟印达斯费尔岛,跟她们打个商量。我会让女祭司明白,我有多么想要那颗钻石。然后就看你的了。交涉、劝说、贿赂。找个共同话题打动对方。痛苦地哀号,哭到全身颤抖,唤起对方的怜悯……大海的诸神啊,具体还用我教你吗,叶妮芙?”
“没用的,克拉茨。女术士不可能跟女祭司找到共同话题。分歧在于……意识形态。女祭司同意让女术士使用‘圣洁’的遗物……不,还是忘了这事吧。根本不可能……”
“顺便问一句,你要钻石想干吗?”
“为了建立远距离联络需要的‘窗口’,也就是传影镜。我必须说服几个人跟我合作才行。”
“用魔法?跟远处的人联络?”
“要是爬上凯尔·卓的塔楼高声喊话就能解决,我也用不着麻烦你了。”
海鸥和海燕在水面上盘旋,叫声凄厉。在印达斯费尔岛陡峭的礁岩上,筑巢的红嘴蛎鹬发出刺耳的唧唧声,黄头塘鹅则和以沙哑的呱呱声。一只黑色的海鸬鹚抬起脑袋,用闪亮的绿色眼睛观察正在靠近的船只。
“耸立在水面上的大石头……”克拉茨·安·克莱特将身子探出护栏,“就是凯尔·汉姆多尔,将被唤醒的汉姆多尔守护者。他是我们传说中的英雄。据传说,一旦tedd deireádh——终结的时刻,白霜与寒狼风雪之时——到来,汉姆多尔便会苏醒,挺身对抗霍摩尔的邪恶力量,包括幽灵、恶魔与混沌幻影。他会伫立在彩虹桥上,吹响号角,作为号招大家拿起武器与进军的信号,随后向最终之战‘瑞那鲁格’的战场进军。战争结果将决定这个世界究竟会夜幕永垂,还是照常迎来黎明。”
龙船在波涛间起伏,驶入“汉姆多尔守护者”与另一块造型奇特的岩石间较为平静的海湾。
“那块较小的石头是坎比。”伯爵说,“在我们的传说里,坎比是只金公鸡,会用啼鸣唤醒汉姆多尔,警告他纳吉尔法来袭——那艘巨船会运送来自霍摩尔、由恶魔和幽灵组成的混沌大军。纳吉尔法是用死者的指甲造的。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到今天,史凯利格群岛上还有人会在葬礼前切掉死者的指甲,以免霍摩尔的幽灵得到造船用的材料。”
“我相信。我了解传说的力量。”
峡湾让周围的风势减弱了些,船帆发出鼓噪的声响。
“吹响号角,”克拉茨命令船员,“告诉女祭司我们来访了。”
漫长的石阶高处有栋建筑物,上面爬满了苔藓、常春藤和灌木,看起来就像一只大刺猬。在它的屋顶上,叶妮芙看到了灌木丛,甚至还有几棵小树。
“那就是神殿,”克拉茨道,“环绕它的小树林也成了宗教场所。来吧,拿着那根神圣的槲寄生。你知道的,在史凯利格,所有东西都用槲寄生装饰,从新生儿的摇篮到逝者的墓地……留神,台阶很滑……哈哈,苔藓丛生的圣地……来吧,挽住我的胳膊……你用的香水还跟以前一样……叶娜……”
“拜托,克拉茨。已经过去的事,早就不作数了。”
“抱歉。我们走吧。”
两位年轻的女祭司沉默地等在神殿前方。伯爵礼貌地向她们问好,表达了想与她们的领袖交谈的意愿——他称那人为“大祭司茜格德莉法”。他们走进入口,从高窗透进来的阳光为神殿内部提供了照明。其中一道阳光正好照在祭坛上。
“老天啊,”克拉茨·安·克莱特喃喃道,“我都忘了这颗明耀之钻有多大了。我只在小时候来过这儿……用这颗钻石,足能买下希达里斯所有的造船厂,外加里面的所有工人与产品。”
伯爵夸大了事实,但也没夸大太多。
朴素的大理石祭坛上,在那些猫和老鹰的塑像高处,在用来献上还愿祭的石制贝壳之上,耸立着“伟大母亲”弗蕾雅的女神像。这是一尊充满母性的雕像,身着随风飘扬的长袍,怀有身孕,雕塑者甚至刻意夸大了她隆起的腹部。她低垂着头,面部特征被一块布遮住。女神双手交叠放在胸前,上方的金色项链中间坠着一颗钻石。这颗钻石略显水蓝色。很大。非常大。
目测足有一百五十克拉。
“连加工都免了。”叶妮芙低声道,“整体切面是玫瑰花饰的形状,跟我的要求分毫不差。只要用合适的角度折射光线……”
“也就是说,我们运气不错。”
“很难说。她们是女祭司,我却是邪恶的女巫,理应被驱逐出去。”
“你太夸张了吧?”
“一点儿也没有。”
“欢迎,伯爵大人,欢迎你来圣母殿。同样欢迎你,可敬的温格堡的叶妮芙。”
克拉茨·安·克莱特鞠了一躬。“向您致敬,尊贵的大祭司茜格德莉法。”
女祭司个子很高,几乎与克拉茨一样高——也就是说,她比叶妮芙高上一头。她的发色和瞳色都很淡,有一张不算漂亮也不算女性化的瘦长面孔。
我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叶妮芙心想,就在最近。但是在哪儿呢?
“在凯尔·卓通往海港的台阶上。”女祭司笑着提醒她,“龙船驶进海峡时,我站在你身边,看着你救了一个差点失去孩子的孕妇。你跪在地上,全然不顾昂贵的羽纱长裙会被弄脏。我都看到了。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说女术士冷酷无情、精于算计了。”
叶妮芙清了清嗓子,低头致意。
“你正站在圣母的祭坛前,叶妮芙。或许她会将恩典赐予你。”
“尊贵的大祭司,我……我谦卑地请求你……”
“什么都别说了,伯爵大人,你肯定有很多事要忙。让我们单独在这里谈谈吧。我们可以沟通。我们是女人,从事的职业和各自的身份并不重要——我们是处女,是母亲,也是老妇人。跪在我身边吧,叶妮芙。向圣母低头。”
“把明耀之钻从女神颈项上拿下来?”茜格德莉法重复道,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与出于虔信的愤怒,“不,叶妮芙。这不可能。问题不在我敢不敢……就算我敢,明耀之钻也是拿不下来的。她的项链没有搭扣。它是镶在雕像上的。”
叶妮芙沉默良久,用平静的目光打量着女祭司。“如果有人早点告诉我,”她冷冷地说,“我就跟伯爵一起回阿德·史凯利格了。不,不,我没觉得跟你交谈是在浪费时间。但我时间有限。真的十分有限。坦白说,你的亲切和温柔稍稍误导了我……”
“我对你没有恶意。”茜格德莉法冷淡地打断她的话,“另外,我全心全意地赞同你的计划。我认识希瑞。我喜欢那孩子,她的命运打动了我。我钦佩你想要帮助她的决心。我会实现你的任何愿望。但明耀之钻?不行,叶妮芙。唯独明耀之钻万万不行。拜托,别再提这个要求了。”
“茜格德莉法,为了救出希瑞,我必须尽快获取某些信息。没有信息,我什么都做不了,而这信息只能通过远距离联络获取。为与远方的人交流,我必须借助魔法,制作些魔法神器。我需要传影镜。”
“就像你们著名的水晶球?”
“比那复杂得多。水晶球只能与经过校准的另一颗水晶球远距离联络。就连本地银行的矮人都有水晶球——为了跟地下室里的水晶球联络。而传影镜能做的事更多……我干吗要讲解这些理论?拿不到钻石,理论说再多也没用。好了,我该向你道别了……”
“先别着急。”
茜格德莉法站起身,穿过中殿,在祭坛和弗蕾雅女神的雕像前停下脚步。“女神大人,”她说,“同时也是灵媒、千里眼和心灵感应的神祇。这些神圣的动物就是女神的象征:窥探并聆听秘密的猫,从高处俯视的鹰。女神的珠宝也是象征:明耀之钻,千里眼之链。为何要制作用来窥探和聆听的装置呢,叶妮芙?向女神求助不是更简单吗?”
叶妮芙拼命忍住骂人的冲动。毕竟这里是敬拜的场所。
“晚祷的时间就快到了。”茜格德莉法续道,“我会与其他女祭司一起,专心冥想。我会请求女神帮助希瑞,因为希瑞来过这神殿许多次,也多次见过伟大母亲颈项上的明耀之钻。再牺牲一两个钟头的宝贵时间吧,叶妮芙。在这里跟我们一起晚祷。我祈祷时,你可以陪在我身边,用你的身与心支持我。”
“茜格德莉法……”
“拜托。为了我,也为了希瑞。”
金项链上的明耀之钻,挂在女神的脖子上。
她忍住打呵欠的冲动。如果她们诵诗、祈祷、念咒……或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我也不至于这么无聊了,睡意也不至于如此强烈。但她们只是跪在这儿,低着头,一动不动,默然不语。
不过没错,如果愿意的话,她们也可以运用能力,有时不比我们女术士逊色。她们运用能力的方法仍是个不解之谜。无需准备,不用训练,也不必钻研……只需祈祷和冥想。是靠占卜吗?还是某种自我催眠?蒂莎娅·德·维瑞斯说过……她们会不自觉地进入恍惚状态,获取能量与操控能量的能力,跟我们施展咒语的方法颇为相似。她们会转换能量,并将其视为神灵的赠礼和恩典。信仰会赋予她们力量。
为什么我们女术士就办不到同样的事?
我应该试试看吗?好好利用这里的气氛和环境?或许我也应该进入恍惚状态?……我只要看着那块宝石……看着明耀之钻……专心考虑它在我的传影镜里会起到多么关键的作用……
明耀之钻……像晨星一样闪耀,在这黑暗里,在焚香与蜡烛的烟雾里……
“叶妮芙。”
她猛抬起头。
神殿一片漆黑。烟味尤其浓重。
“我睡着了吗?抱歉……”
“你不需要道歉。跟我来吧。”
神殿外,天空中闪烁着万花筒一样变幻莫测的光辉。这是……北极光? 叶妮芙惊讶地揉揉眼睛。八月里居然有北极光?
“叶妮芙,你愿意牺牲多少?”
“什么?”
“你愿意牺牲你自己吗?愿意牺牲你无价的魔法吗?”
“茜格德莉法,”她愤怒地说,“别跟我玩这老套的把戏了。我已经九十四岁了。不过拜托,这不是告诫,你应该明白,你不能把我当成小孩子。”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会回答的,因为我不相信你们的神秘主义。我在你们的祷告中睡着了,因为我觉得无聊,因为我不相信你们的女神。”
茜格德莉法转过身,叶妮芙不由深吸一口气。
“你的怀疑的确让我不大愉快。”女人的双眼仿佛充满液态的黄金,“但你的怀疑真的有用吗?”
除了大口喘气,叶妮芙什么也做不了。
“总有一天,”金眼女子道,“除了孩童,不会再有任何人相信女巫的存在。我这么说纯粹出于恶意,出于报复心。我们走吧。”
“不……”叶妮芙终于打破了吸气和呼气的循环,“不!我哪儿也不去。够了!这是魅惑魔法,不然就是催眠术。是幻象!是白日梦!我做过心灵防御的训练……没错!只要一句话,我就能让这一切烟消云散。见鬼……”
金眼女子朝她走来,脖子上的钻石闪耀如晨星。
“你们的语言正渐渐失去沟通的作用。”她说,“你们越是想表现得深刻与睿智,就越是令人费解,越是失去它原本的意义。说真的,你这些话就跟‘啊啊’和‘嗯嗯’没什么区别。来吧。”
“这是幻象,是白日梦……我哪儿都不去!”
“我不会强迫你的。那样的话就太可耻了。你是个聪明又骄傲的女孩,有自己的个性。”
平原。海洋般宽阔的草地。耸立在石楠丛中的岩石,外形就像潜伏的猛兽的脊背。
“你想要我的钻石,叶妮芙。但我必须先确认几件事,不然我不能把它交给你。我想看清你的心,所以才会把你带到这儿,带到这个从太古时代就充盈着知识与力量的地方。你那无比宝贵的魔法力量本该无处不在才对,你只要伸手探寻就好。除非你不敢这么做?”
叶妮芙收紧的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
“改变世界的力量莫可名状。”那女子说,“可你们却能分辨混沌、艺术和科学,还有诅咒、祝福和进步。与此同时,你们却又无法分辨信仰、爱和牺牲。”
你听见了吗?公鸡坎比在啼鸣。波涛在拍打海岸,那是纳吉尔法的船首掀起的波浪。汉姆多尔将在彩虹桥上吹响号角,提醒敢于战斗之人。白霜、暴风、漫天飞雪……巨蛇的游动令大地震颤……
巨狼会吞噬太阳。月亮化为黑色。唯有寒冷与黑暗留存。还有憎恨、复仇以及鲜血……
叶妮芙,你选择站在哪一边?你会站在彩虹桥的东端还是西端?你会协助汉姆多尔,还是与他为敌?
金鸡坎比在啼鸣。
下决心吧,叶妮芙。做出选择。仅此一次,奉献出你的生命,在合适的时机做出选择吧。
光明,抑或黑暗?
“善良与邪恶,光明与黑暗,秩序与混沌?这些只是象征,但在现实中,这种两极分化并不存在!光明与黑暗密不可分,彼中有此,此中有彼。这场对话其实毫无意义。毫无意义。我不打算皈依神秘主义。对你和茜格德莉法来说,这是巨狼吞噬太阳。而对我来说,这只是日蚀而已。所以我选择维持原样。”
“维持原样?怎么可能?”
她感到大地从脚下溜走,感到一股巨力扭曲了她的双臂、折断了她的肩膀和肘关节,感到吊住她脖子的绳索旋转拉长。她痛呼出声,拼命睁开眼睛。不,这不是梦。不可能是梦。她手脚张开,被吊在一棵大梣树的树枝上。在她头顶高处,有只鹰在盘旋。在黑暗笼罩的地面上,她听到毒蛇吐信的嘶嘶声,还有蛇鳞刮擦的沙沙声。
她身边有个东西动了动。在她手臂旁边,有一只伸展肢体、露出痛苦模样的松鼠。
“你准备好了吗?”那松鼠问道,“你愿意牺牲吗?你愿意牺牲些什么?”
“我一无所有!”痛苦令她盲目和麻痹,“就算我有,我也不觉得这牺牲有什么意义!我不想为几百万人的生命受苦!我根本不想受苦!无论为了谁!”
“没人想要受苦,但这是每个人的宿命。有些人受的苦难更多,这与他们自己的意志无关。重点不在于承受苦难。而是在于承受的方式。”
迦娜!小迦娜!
让这驼背怪物离我远点儿!我不想看见它!
这是你女儿,也是我的女儿。
是吗?我的孩子都很正常。
你这是……你这是在暗示什么……
你的精灵家族出过几个女术士。你怀的第一胎流产了。这些都是报应。你的精灵血统和子宫都出了问题,女人。你为什么要让这怪物出生在这世界上?
这个不幸的孩子……是诸神的旨意!她是你女儿,也是我的女儿!我能怎么做?掐死她吗?给脐带打结吗?你想让我怎么做?跑进森林扔了她?诸神在上,你想让我怎么做?
爸爸!妈妈!
滚开,你这怪物。
你竟敢……竟敢打我的孩子?住手!你要去哪儿?去哪儿?你要去找她,对吗?去找她!
没错,女人。我是个男人。我想在何时何地满足我的生理需求,是我自己的自由,是我与生俱来的权利,而你让我反胃。你和你堕落的子宫生下的孩子都让我反胃。晚饭不用等我了。我今晚不回来。
妈妈……
你为什么哭?
你为什么打我,还把我推开?我明明很乖的……
妈妈!妈妈!
“你能原谅他们吗?”
“我很久以前就原谅了。”
“在你恶毒地复仇之后?”
“没错。”
“你后悔吗?”
“当然不。”
痛楚,强烈的痛楚撕咬着她的双手和十指。
“对,我有罪!你听到了吗?听到坦白和忏悔了吗?你听到温格堡的叶妮芙的忏悔和自我羞辱了吗?不,我不是为了讨好你。我坦承我的罪孽,也期盼相应的惩罚。但我不会向你求饶的!”
痛楚到达了人所能承受的极限。
“你让我想起了被我背叛、欺骗和利用的人,想起了因为我的原因而死在他们自己和我手上的人……让我想起了自暴自弃的过去。但我有理由那么做!而且我不后悔!就算我能让时间倒流……我也无怨无悔。”
鹰停在她肩头。
雨燕之塔。雨燕之塔。快去雨燕之塔。
女儿。
金鸡坎比在啼鸣。
希瑞骑着黑母马,银发随着飞奔的马蹄飘扬。血从她脸上涌出,呈现鲜艳的红色。黑母马如鸟儿滑翔一般,灵巧地穿过拱门。马鞍上的希瑞摇晃身体,但没落马……
午夜时分,希瑞伫立于岩石与沙土的荒漠中,高举双手,掌中飞出发光的球体……一头独角兽用蹄子刨着沙砾……许多独角兽……火焰……火焰……
杰洛特在桥上战斗。火焰包围了他。他的剑刃映射着火光。
芙琳吉拉·薇歌绿色的双眸因渴望而张大,留着黑色短发的脑袋埋在敞开的书本间。在那扉页上……你能隐约看到书名的一部分:《……无法逃避的死亡倒影》。
芙琳吉拉的眼中映出杰洛特的双瞳。
深渊。烟雾。一段向下的楼梯。一段必须踏上的旅程。事物的终结。tedd deireádh,终结的时刻……
黑暗。湿气。冰冷的石墙。手腕和脚踝上冰冷的铁镣。遭受酷刑的双手阵阵作痛,青肿的手指已然撕裂……
希瑞拉着她的手。黑暗的长廊,石柱,或许还有雕像……黑暗。轻风般的低语。
门。无穷无尽的门,巨大而厚重的门扇寂静无声地开启。而在尽头那里,在照不进光的黑暗中,有扇不会自动开启的门。一扇不能打开的门。
如果你怕,就回去吧。
这扇门绝不能打开。你知道的。
我知道。
但你还是带我来到这儿。
如果你怕,就回去吧。现在还来得及。还不算太晚。
那你呢?
对我来说,已经太晚了。
金鸡坎比在啼鸣。
tedd deireádh已经到来。
北极光。
光。
“叶妮芙。醒醒。”
她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她的手完好无损。
“茜格德莉法?我睡着了……”
“来吧。”
“去哪儿?”她低声问,“这次又要去哪儿?”
“什么?我没明白你的意思。但你一定得来看看。发生了一件事……一件怪事。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我猜得到原因。恩典……你一定得到了女神的恩典,叶妮芙。”
“茜格德莉法,你在说什么?”
“你瞧。”
她走过去,然后倒吸一口凉气。
明耀之钻,弗蕾雅的神圣钻石,已经不在女神的脖子上了。它正躺在她脚边。
“我没听错吧?”克拉茨·安·克莱特又问一遍,“你打算在印达斯费尔开设魔法工坊?女祭司把圣洁的钻石交给了你?而你打算把它用在你邪恶的装置上?”
“没错。”
“哎呀哎呀,叶妮芙,你已经皈依宗教了吗?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不重要。我要回神殿去了,就这样。”
“那你要求的财政资源呢?现在还需要吗?”
“也许需要。”
“古斯拉夫总管会帮你安排相关事务的。不过,叶妮芙,下命令记得要快,要抓紧时间。我又收到了几条新情报。”
“见鬼,我就担心这个。他们知道我在哪儿了?”
“不,还不知道。但有人提醒我,说你可能出现在史凯利格群岛,还要我一见到你就把你投入监牢。有人要我从战俘口中榨取情报,不放过任何与你有关的信息。也有人说你正在尼弗迦德,或在帝国的某个行省。叶妮芙,抓紧时间。如果他们找到这儿,发现你待在史凯利格,我的处境可就有点儿不妙了。”
“我已经尽一切可能抓紧时间了。另外,我保证不会连累你。这点你别担心。”
克拉茨龇了龇牙。“我说的是‘有点儿’。我并不怕他们,无论国王还是巫师。他们不会伤害我,因为他们需要我,而我向你提供协助,也是为了遵守忠诚誓言。是的,是的,你没听错。在名义上,我仍是辛特拉的封臣,希瑞菈则有辛特拉王位的正统继承权。作为希瑞菈的代表和唯一的监护人,你有权命令我,要求我服从并效命。”
“强词夺理。”
“那当然。”他大笑起来,“如果恩希尔·瓦·恩瑞斯真的强迫希瑞嫁给他,我也会大声宣布这是强词夺理。如果有人通过合法手段撤销希瑞的继承权,并夺走她的王位——比如维赛基德那个白痴——我会立刻否认自己的忠诚誓言。”
“可如果到最后,”叶妮芙眯起眼睛,“我们发现自己白忙一场,而希瑞早已不在人世了……”
“她还活着。”克拉茨坚定地说,“我知道她安然无恙。”
“你怎么知道?”
“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说说看。”
“辛特拉女性王族的血脉,”克拉茨用思忖的语气说道,“与大海有某种奇妙的联系。一旦拥有王族血统的女性死去,大海就会陷入彻底的疯狂。据说阿德·史凯利格岛会为雷安伦的女儿们哀悼。由于风暴异常强烈,西边的波浪会渗入岛屿,拍打裂缝和洞穴,直到从岛屿东侧的岩盐溪流渗出。整个岛屿都会摇晃,民众会说:‘阿德·史凯利格在哭泣。又有人死了。雷安伦的血亲死了。上古血脉之子死了。’”
叶妮芙沉默不语。
“这可不是童话故事。”克拉茨续道,“我就亲眼见证过。三次。先知艾达莉亚死后,卡兰瑟死后……以及希瑞的母亲帕薇塔死后。”
“帕薇塔,”叶妮芙评论道,“是在风暴期间遇害的,这很难说是……”
“帕薇塔,”克拉茨打断她,“不是在风暴期间遇害的。大海像往常一样,对拥有雷安伦血脉之人的死做出了反应。关于那件事,我调查了很久。我敢断言我说的是事实。”
“你凭什么断言?”
“载着帕薇塔和多尼的船在塞德纳海沟失踪了。那不是第一艘在那儿消失的船,你肯定也清楚。”
“这就是童话故事。船只遇难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这里可是史凯利格群岛,”他再次打断她的话,“我们对船只和航海非常熟悉,我们分得清自然和不自然的海难。船在塞德纳海沟沉没本身就不自然,这明显不是意外。帕薇塔和多尼的船也一样。”
“我不想和你争。”女术士叹了口气,“可这真的重要吗?都快过去十五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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