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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风花(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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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你这么晚回来可不行啊。”女儿开始反击了,“这样不好。”

“哪里不好了?”

“我放假回来以来,你还没有跟我一起吃过饭吧?”

“那是因为我一直忙着忘年会,今天也是跟广濑叔叔一起喝酒的。”

“骗人……”

忽然听她这么一说,修平慌忙转过头来看着她,弘美正一脸严肃地瞪着他。

“其实是去约会了吧?”

“约会?!”被说中了心事,修平慌忙把目光躲闪开。

“嘘……”弘美伸出食指抵在唇上。她瞄了瞄浴室,然后用探寻的目光看着修平继续说:

“爸爸,你还在和那个人交往吗?”

“哪个人……”

“就是我在机场看到的那个人。”

弘美确实在机场见过叶子。当时她什么都没说,不过那场景可能已经深深刻进她心里了。

“爸爸妈妈无论做什么我都没关系,不过,我只希望你们不要离婚。”

在修平心里还只是个高中生的女儿忽然说出这么老成的话,让修平一下子心软了。

“你为什么认为爸爸妈妈会离婚?”

“前一段时间,我的朋友野村的爸爸妈妈忽然就离婚了,可是之前我去她家一点儿征兆都没看出来。”

“我和妈妈不会有事的。”

“我能相信吗?”

这颗幼小的心在担心吗?修平觉得愧疚,刚想道歉,这时弘美继续说道:

“在我结婚之前,你们一定要好好相处呀。”

“只要到你结婚之前就可以了?”

“因为单亲无论是对就业还是对结婚都很有影响嘛。”

女儿这精明的小算盘让修平目瞪口呆,弘美却若无其事地喝着茶。既然如此,修平觉得自己必须问个清楚才行。

“你怎么知道爸爸今天是去约会的?”

“你看,果然是约会吧!”

“不,不是……是因为你那么说,我才……”

修平慌忙改口,这时弘美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是妈妈说的啦。”

“……”

“我问妈妈你的晚饭怎么办,她说你今天出去约会所以不用准备。”

“妈妈真这么说的吗?”

“妈妈可是什么都知道哦!”

听了这话,修平偷偷瞄了一眼浴室。不知道妻子是不是还在用水,浴室里没有水声,只是一片安静。修平一边听着浴室里的动静,一边在心里寻思。

“知道我和叶子今天约会的只有广濑一个人,他是不可能跟妻子告密的,难道真的是女人的直觉?”

“妈妈是怎么知道的……”

“爸爸可不能小看妈妈,妈妈很聪明的。”

“这个我知道,可是……”

“家里的事妈妈都知道哦!尤其是爸爸的事这么简单。”

“简单吗……”

“对啊,连我都看得出来。”

“别胡说……”

“二号也是要跟今天这个人约会吧?”

“嘿!别瞎说!”

“没关系啦,我会保密的。不过爸爸可不要做出让妈妈太伤心的事哦!”

修平咳嗽了一声站起身来,走到酒柜前拿出一瓶白兰地,往酒杯里倒了一杯。

本以为自己瞒得天衣无缝,没想到其实早就露出了马脚。

修平想镇定却镇定不下来,连喝了两杯酒之后,妻子从浴室里出来了。可能是洗了澡的缘故,她的脸色相当红润,开襟的毛衣露出她胸前白嫩的肌肤。

“还没睡吗?”妻子用毛巾擦着头发走进了厨房。

“真的不洗澡了吗?”

“嗯……”

“房间里被褥已经铺好了。”

平时完全不会在意的对话,现在听起来似乎别有用意。

“明年新年放假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出去玩玩怎么样?”修平想借此来减轻自己的罪过。

“你每年做年菜也挺辛苦吧?”

“可是,妈妈和医院的同事们不是会过来玩吗?”

“只要提前跟他们说一声不就好了?”

“那我们和奶奶他们一起出去玩好了!”弘美在一旁提议道。

“二号三号的时候离开东京,这样就有充足的时间玩了。”

修平特意在说“二号三号”的时候加重了语气。

“我去睡了!”

修平站起身去了厕所,回来到书房拿了本围棋书给自己催眠用,然后走进了卧室。

房间里照例头朝窗户并排摆着两床棉被。

修平打开台灯,发现两床棉被之间还是有条缝隙。

回想起来,最初发现这条缝隙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他本来以为是铺被褥时偶然造成的,后来才知道是妻子故意拉开的。

这条缝隙有时宽有时窄,分得最开的一次是在机场碰见叶子的那个晚上,大概有五十厘米的距离。后来这个距离一直没变,不过从夏末开始慢慢靠近了,到现在,如果是从上面往下看的话,已经看不出来了。

修平脱掉睡袍慢慢地躺进了被窝。在凉凉的床单上,修平把脚慢慢地伸向妻子的被子,先是碰到了自己的被角,然后就是那条大约十厘米的小小的缝隙。越过这条缝隙就是妻子的被窝了。

从这条缝隙出现以来,现在可能是它最狭窄的时候了。

修平把足尖轻轻点在榻榻米上,想起了弘美今天说的话。

“妈妈说爸爸去约会了。”

如果妻子知道了他和叶子约会的事,那么这条缝隙又是什么意思?是表明她完全不在乎了,还是原谅他的逢场作戏?

修平在微弱的灯光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正如天气预报说的那样,从年底到新年一月的天气一直都很稳定。

修平三十号去打了高尔夫,除夕和元旦是在家里过的。

在修平儿时的记忆中,元旦那天父亲的形象是极其髙大的。那天早上他会穿上带有家徽的和服,在神龛上供上圣酒,然后向佛龛合掌祈祷。全家依父亲的样子行过礼之后,再一一向父亲做新年的问候。

“新年快乐!今年也请多多关照。”

相应地,父亲也会一一慢慢地点头回礼。

小时候总是担心自己能不能流利地说好这句话,可是进了大学以后,又不禁对兴师动众的父亲反感起来了。

然而多年的习惯是可怕的,如果这样的例行仪式没有结束,就会觉得新年还没有来。

由此看来,现在速见家的新年过得简直太简单了。

先不说别的,首先就是没有神龛和佛龛。公寓里很难腾出放神龛的地方,佛龛也只有静冈哥哥家里有。既然没有供酒和参拜的地方,也就只能取消仪式了。

何况让他们一家三口穿着带有家徽的礼服互道新年贺词,也太小题大做了。

所以,在速见家就只是在元旦那天早饭前,妻子和女儿对修平说句“新年快乐”而已。修平也会回礼说“新年快乐”,可是他还穿着睡衣,再加上是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完全没有威严的样子。

所以父权的下降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修平一直认为,为了恢复父亲权威,各家各户首先就应该摆上神龛,广濑也同意他这个观点。

不过,实际上修平和广濑都没有在家里设置神龛。他们担心这样做会被人嘲笑太老土,而且妄图用一个小小的神龛恢复父亲权威的想法也太天真了。

不过,在妻子给自己倒酒,给女儿压岁钱,听到她说“爸爸,今年也请您关照”的时候,修平还是感觉到了一丝过节的气氛。

女儿弘美下午就和朋友出去参加新年第一次的参拜活动了。修平喝了酒,懒懒地不想出门,于是元旦就待在家里看看贺卡,给还没寄的人家补写几张,然后再看看电视。

弘美说会晚点回来,于是晚饭只和妻子两个人吃了点年菜,又少喝了些酒。两个人相对无言,虽然安静,但也有些乏味,修平吃到一半的时候向妻子伸出了酒壶。

“来点儿吗?”

忽然被修平劝酒,妻子一脸惊奇,端起了酒杯。

“总觉得没什么年味儿嘛。”

以前每逢新年来临,修平总会觉得很兴奋,可是近十年以来,新年带来的兴奋感越来越淡薄了。

“你今年多大了?”

“今天可不是我的生日。”

“你就说说嘛。”

“比你小七岁嘛。”

“这么说,不就是四十一了?”

“讨厌啦……”

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妻子的脸颊绯红,像少女般羞涩。

“这么说来我也快五十了……”

“不过你并不遗憾不是吗?”

“嗯……”

修平刚想点头,忽然发现了妻子话里的讽刺意味,于是修平轻轻地反击了一下。

“那是因为跟你在一起啊!”

“别恭维我了。”

“这可是真心话!”

修平说得光明正大,妻子听了却害羞似的避开了视线。

回过头来看,结婚到现在这十几年的夫妻生活有起有落,尤其是去年两个人还因为发现各自偷欢的事情大吵了一架。可是,现在两个人又在元旦之夜悠然地举杯对饮。当时还以为他们的夫妻关系可能就此结束了,现在却能把它当作很遥远的往事平静地想起。是两个人都很健忘,还是应该说两个人都没有节操?抑或是两人之间的信任足以让他们都不会为此受伤?总之,两个人似乎都希望把现状维持下去。

“真是奇怪……”

“奇怪什么?”

“总觉得我们有点儿……”

“是啊。”妻子似乎也察觉到了,扑哧一声笑了。

“明天我们去神社参拜好不好?”这种太过亲密的气氛反而让修平有些不自在,于是赶紧换了个话题。

“去哪里呢?”

“附近怎么样?”

“那我们就去冰川神社吧。”

和妻子两个人出去逛逛,只要不太拥挤的地方就好了。

“那我们是傍晚出去吗?”

修平忽然想起和叶子的约会,心里咯噔了一声,随后马上故作平静地回答说:

“我已经让医院的同事推迟到三号过来了。”

“那明天晚上能和哥哥和妈妈见面的吧?”

“我会早点回来的。”

修平喝干了杯中的酒,又换了话题。

“弘美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她说还要顺便去同学家玩玩。”

和妻子面对面本不应该紧张,可是修平却感到有些透不过气来。

修平随意吃了一些便去洗澡了,之后回来继续看他的电视。

听说元旦之夜做的梦叫做初梦,可是修平二号早上一睁眼就忘记自己梦到什么了。

“梦到富士山是吉兆!”弘美的朋友教她在睡前祈祷,结果她真的梦到了,这让她高兴得不得了。

“今年我运气会很好哦!”

一个梦就能让女儿欣喜若狂,修平觉得有些可笑,不过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年轻吧。

修平早上起晚了,早饭就用两壶酒和烩年糕对付了一下,然后一家人坐在一起看搞笑节目,后来看到一半又换成了围棋和高尔夫的节目,就这样一直到下午。

这样喝酒看电视的日子如果继续下去,只怕会变胖的,不过只剩下三天而已了。

到下午两点钟的时候,修平对妻子说道:

“我们差不多该去参拜了吧?”

“真的要去吗?”

“你真的要跟我一起出去吗?”昨天明明已经说过了,妻子却似乎还在怀疑。

“当然了,为什么这么说?”

妻子没有回答,想要拉上女儿一起去,可是弘美说她昨天参拜过了,今天就不去了。

“爸爸妈妈两个人好好地约个会吧!”

“我们只是去附近的神社啦。”

“那种地方不灵的,还是去明治神宫或者成田山比较好。”

最近弘美常常劝说他们夫妇两个人一起出去,是长大了嫌父母烦了吗?也许是表面装作不关心,实际上担心得很呢。

乘电车只要两站路,下车后再走五分钟就能到冰川神社了。

在家里的时候还以为今天阳光明媚应该很暖和,没想到一出门寒风扑面而来,风中还不时地飞舞着雪花。

修平在夹克的外面套了件大衣,妻子则穿了一件短款皮衣。

“这就是飞雪吧……”

“真是让人捉摸不透的雪啊。”

两个人并肩走在街上,修平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和妻子一起出门了。尤其这一年他怀疑妻子红杏出墙以来,更是提不起一起出门的兴致。

不过修平不清楚妻子现在是不是还在跟别的男人偷情。也许聪明的妻子正一面巧妙地掩饰着,一面偷偷地跟人约会呢。不过修平已经不打算追究了。

偷情的欲望是旁人制止不了的,如果制止就能收敛的话就没有那么多麻烦了。

心里知道不好,却还是忍不住去偷腥,这样的心境修平自己也很清楚。

总之,偷情的当事人想要止于什么程度,全凭他的自控能力。

就这一点而言,修平是相信妻子的。当然这种信任也是有根据的。

并不是因为这几个月来妻子变得特别温柔亲切,而是修平能够从妻子的态度中感觉出她对自己的信赖。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夸张,不过他还是偶尔能从妻子的态度中感觉出来。

“下次我们去尝尝河豚吧。你还没吃过吧?”

“你要带我去吃吗?”

“向岛有一家店,虽然有点儿远,但是味道很好。”

妻子没有回答去还是不去,不过修平知道,只要有时间,她会去的。

过了前面的信号灯,就能看到神社的那座矮小而又古旧的鸟居。

修平本以为二号人会少一点儿,没想到里面人满为患,其中也不乏身穿和服的年轻女孩。

修平混在人群中挤到了拜殿,和妻子并肩站在一起。

“去年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度过一年,今年也请保佑我们全家健康,无灾无祸。”

修平在心中默念着低头拜了拜。直起上身往旁边一看,妻子还在闭目祈祷。于是修平再度合掌许下心愿。

“也许有些不郑重,不过也请神明保佑我和叶子能够顺利地交往下去……”

说到这里修平叹了口气,而后继续补充说:

“再过一两年就会分手的……”

说完修平抬起了头,这时妻子也刚刚祷告完毕。

妻子忽然看向这边微微一笑,修平也只好跟着苦笑了一下。

“我们走吧。”

妻子点点头,然后两个人一起走下拜殿的台阶,这时修平看到右边摆着求签箱,周围挤满了人。

“求个签怎么样?”修平问道。

妻子听了立刻从钱包里拿钱出来。

虽然觉得这个东西靠不住,可是把手伸向箱子的时候,还是感到了紧张。

站在凋败的梅树旁边,两个人一起把求来的签打开来一看,修平是“凶”,妻子是“大吉”。

“看样子,我今年的运气很不错哦!”妻子兴高采烈地说道,随后看了看修平的签,难以置信地嘟囔了一句,“怎么会是凶呢……”

修平有些惊讶,不过很快看到“等人”那一栏上写着:“若无延误,终能相见。”

“这个你不用当真的。”

听着妻子的安慰,修平把两张签并排系在了还没有长出花苞的梅树枝上,随后趁机偷偷看了看手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现在过去完全来得及。

他们再次混进人群里,穿过鸟居出来之后,两人碰到了红灯,再往前百米左右就是车站了。

“你打车过去吗?”

“嗯,在这就能叫到车了。”

修平一回头就看到一辆空车从前面的交叉路口开了过来。

“你坐电车回家吗?”

“嗯,中途顺便去趟自由之丘,然后回家。”

“那……”话说到一半,修平又回过头来看了看妻子。

“有什么事吗?”

“没,没什么……”

修平为自己独自去偷欢感到了羞愧,妻子却一脸明朗的表情对他说:

“请一路走好!”

“好吧……”修平点了点头,之后又急忙补充说:

“我会尽早回来的。”

“你不用着急,妈妈有我陪着呢。”

修平叫住出租车,挥着手坐了进去,而妻子也站在飞雪之中微笑着挥挥手。

“对不起……”

修平轻轻喃道,对着映在倒车镜里的妻子又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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