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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备受折磨。路宽了一些,一对对牛有了一些活动空间,但车太笨重,车轴不灵活,负载又大,在拐弯处转动极为困难,所以必须往一面拖,先向前,接着向后,车轮不肯转动,被石块挡住了,只得用石工锤去敲掉,即使这样,人们并不抱怨,因为地方大了,可以把牛轭卸下来,或者再重新上套,只要牛的数量足够,最后就能把车拉到正路上。上坡的时候,只要没有弯路,靠力气就能解决,所有的牛都用力拉,个个往前伸着头,鼻子几乎碰到前边的牛的后蹄上,有时候还滑倒在蹄子踏,车轮轧形成的小沟里,沟里还有牛粪和牛尿。每个人照看一对牛,从远处就能望见他们的脑袋和赶牛棍在轭具和黄褐色的牛背上晃动,只是看不到小个子若泽的身影,这也难怪,他和他那两头牛差不多高,此时他正在它们耳边亲切地说话呢,拉呀,我亲爱的牛,使劲拉呀。
如果遇到下坡路,那就不仅是折磨,而且是巨大的痛苦了。车随时可能打滑,必须立刻在车轮下放石头楔住,卸下几乎所有的牛,最后只剩下三四对就能让巨石移动,但人们又要到平台后边拉住缆绳,像一群蚂蚁似的,几百人把脚死死蹬在地上,身体向后倾斜,肌肉绷紧,用尽全身力气稳住车,不让它把他们拖下河谷,抛到弯路以外。一头头牛在上头或者下边静静地反刍,望着这热闹的场面,望着那些跑过来跑过去下达命令的人们,只见人人脸涨得通红,汗水如注,而它们却站在那里不声不响地等待卖力气的时候,安静得连靠在牛轭上的赶牛棍也一动不动。有人曾想出个主意,把牛套在平台后面,但人们不得不放弃这种想法,因为牛不懂得进两步退三步的用力数学公式,要么在应当往下走的时候用力过大反而拉上坡了,要么在应当停下的地方却毫无抵挡地被绳子往下拖。
这一天从拂晓到黄昏,走了大约一千五百步,不到半里格,如果我们想做个比较,即走了相当于石板长度两百倍的距离。费了那么多小时的力气,才走了这么一点路,并且人人汗流浃背,心惊肉跳,那个石头魔鬼在应当停止的时候偏偏滑动起来,应当走动的时候却又岿然不动,你这个该死的东西,还有那个该死的许愿人,让大家把你从地里挖出来,把你拖到这荒郊野地里来。人们都筋疲力尽,肚皮朝上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先是像正要破晓一般而不是走到了黄昏,后来随着光线的减弱变得透明,突然那水晶似的透明被一片厚厚的天鹅绒所遮盖,已经是夜里了。月亮到了下弦,出来得更晚了,那时候整个营地都睡着了。人们在篝火下吃饭,大地正在与天空争雄,天上有一颗颗星星,地上有一堆堆火光,莫非在时间之初为建造苍穹拖石头的人们也曾坐在星星周围,谁知道他们的脸是否同样疲惫,胡须是否也这么长,又肮脏又粗糙的手上是否长着老茧,指甲是否那么黑,是否如同人们常说的那样一身臭汗。这时候巴尔塔萨请求说,曼努埃尔·米里奥,接着讲吧,当隐士在洞口出现时,王后问了什么来着;小个子若泽躺在地上琢磨着,说不定王后把侍女和听差们都打发走了;这个小个子若泽一肚子坏水,我们不要管他,任他胡思乱想吧,如果他肯好好忏悔,就让他照听告解神父所说的去赎罪吧,不过最好不要相信他会那样做,现在让我们注意听曼努埃尔·米里奥说些什么吧,他开始讲了,当隐士来到洞口的时候,王后朝前走了三步,问道,如果一个女人是王后,一个男人是国王,为了感到自己不仅仅是王后和国王,而且是女人和男人,他们该怎么办呢,这是王后提出的问题,隐士用另一个问题作答,如果一个男人是隐士,为了感到自己不仅是隐士,而且是男人,他该怎么办呢,王后稍加思考就说,王后不再当王后,国王不再是国王,隐士走出隐居地,这就是他们该做的,但现在我要提另一个问题,他们既不是王后又不是隐士而只是女人和男人时是什么样的女人和男人,如果他们不是隐士和王后如何成为男人和女人,怎样才算不是现在所是的人,隐士回答说,任何人都不能是其不是者,不存在男人和女人,只存在他所是者和对其所是者的反叛,王后宣称,我就反叛了我所是者,现在请你告诉我,你是否反叛你所是者,他回答说,成为隐士即违反生存,在世界上生活的人都这么想,但他还是某种存在,她回应说,那么怎么办呢,他说,既然你想是女人,那么就不要当王后,其余的事你以后就知道了,她说,你既然想是男人,那么为什么还继续当隐士呢,他说,最可怕的是男人,她说,你知道何谓男人和女人吗,他说,谁也不知道,听到这个回答,王后就走了,随从们跟在后头窃窃私语,好,明天我会接着讲完。曼努埃尔·米里奥停住嘴,他做得对,因为其中两个听众,小个子若泽和弗朗西斯科·马尔克斯已经裹在被单里打起鼾来。篝火渐渐熄灭了。巴尔塔萨死死盯着曼努埃尔·米里奥,你这个故事没头没脑,完全不像人们常听的那些,养鸭子的公主,额头上有个星星的小女孩,在树林里遇到个姑娘的樵夫,蓝色公牛,阿弗斯盖罗的魔鬼,长着七个脑袋的怪兽;曼努埃尔·米里奥说,如果世界上有个顶天立地的巨人,你就会说他的脚是一座座山,他的头是启明星,你说你曾经飞过,还说你和上帝一样,这非常让人怀疑。听到这句指责,巴尔塔萨无话可说,道了声晚安便转过身,背对着篝火,不一会儿便睡着了。曼努埃尔·米里奥还醒着,他正在考虑结束这个故事的最好方法,是不是隐士成了国王,是不是王后成了隐士,为什么故事总是必须这样结尾呢。
在这漫长的一天里受的罪太大了,人们都说明天不可能更糟,但心里明白,其实会比这一天糟一千倍。他们还记得从这里往下到谢莱鲁什山谷的道路,弯道很狭窄,倾斜度大得吓人,那些山坡简直是直上直下落到大路上;我们怎能过得去呢,他们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在那个夏季,没有比这一天更热的日子,大地像一盆炭火,太阳光像马刺扎在背上。挑水工们排成长队靠肩膀从低处有井的地方运来一罐一罐的水,有时距离很远,沿着羊肠小道爬过山去灌满水桶,当年的苦役们也不过如此。晚饭时分到了一个高处,从那里可以望见谷底的谢莱鲁什。弗朗西斯科·马尔克斯一直企盼的就是这个机会,不论人们能不能下山坡,今天晚上谁也不能不让他去陪妻子。监工处官员带着助手们下了山坡,走到从下边经过的一条小溪旁边,一路上指出最危险的地方,车应当停下来休息并保障巨石安全的地点,最后决定在第三个弯道以后把牛卸下来牵到一个宽敞的场地,那里与车的距离足以不妨碍操作,但又在附近,一旦操作需要牵回来也不耽搁很长时间。这样,车就靠坡面重力下坡。没有别的办法。在把一对对的牛牵走的时候,人们在山顶散布开来,在灼热的太阳烘烤下望着宁静的谷地,菜园,清凉的树荫,恍若仙境的房屋,这些房屋透出的恬静给人以无比强烈的印象。他们或许这样想了,或许没有想到,或许只是这句纯朴的话,要是我下到那里,也会以为那不是真的。
究竟如何,让那些知道得更清楚的人们告诉我们吧。六百个男子汉狠狠拉住固定在平台后边的十二根粗缆绳,随着时间的流逝和过度的劳累,六百个男子汉渐渐感到肌肉越来越松弛,六百个男子汉个个胆战心惊,现在确实害怕了,昨天那点事只不过是小伙子们开开玩笑而已,曼努埃尔·米里奥讲的是个虚幻的故事,人只有拥有力气的时候才是真实的人,只有惧怕自己无力阻止这魔鬼将把他无情地拉走时,才是真实的人,这一切只是为了一块石头,而这块石头本来无须这样大,用三块或者十块较小的石头同样也能建造那个阳台,只不过那样我们就不能骄傲地禀报陛下,这只是一块石头;在前往其他厅之前也不能骄傲地告诉参观者,这是用仅仅一块石头建造的;正是这些或其他愚蠢的虚荣使世人普遍遭到欺骗,民族的或个人的胡说八道广泛传播,写入教科书并载入史册,例如,马夫拉修道院归功于唐·若昂五世,他许了愿,如果生下一个儿子他便修建修道院,这里的六百个男人都没有使王后生儿子,却在受苦受难地还愿,请原谅,这声音不符合时代潮流。
如果道路往下直通谷地,那么一切就简单多了,相当于一个转换方法的游戏,也许还是个开心的游戏,只消放开或者拉住这个石头蠢物就是了,用绳索把它缠紧,就像线系着风筝,在向下的冲力未变得无法驾驭之前让它往下滑动,及时阻止它冲下谷地,免得轧伤那些来不及逃开的人们,他们身上也套着绳索好似风筝。但是,弯道就是噩梦。在平坦的路上,前面已经说过,靠的是牛,用几头牛在车前头朝一边拉,不论弯路长短都能把车拉正过来。这只是个需要耐心的工作,经多次重复已成了家常便饭,再劳累也不过是把牛卸下来,套上,卸下来,再套上,人们只是喊叫几声而已。而现在,遇上了弯道和斜坡魔鬼般地结合在一起,他们就要绝望地嘶吼了,并且这种情况多次出现,但是,这样的嘶吼意味着耗费气力,而他们的气力已经不多了。最好是先研究一下该怎么办,给人松一口气的时间,之后再叫喊。车下到了弯路,尽量靠在其内侧,把这一侧的前车轮楔住,但这用作楔子的垫物既不能结实到阻挡住整个车的地步,也不能脆弱到被车的重量压碎的程度,如果你认为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困难,那是因为你没有把这块巨石从彼鲁宾海鲁运到马夫拉,而仅仅是远远地坐着观看,或者只是在阅读这一页纸的时候回溯到彼时彼地的想象。车这样险象环生地楔住之后,可能像魔鬼一样心血来潮地一动不动,仿佛所有的车轮都钉进地里。最常见的就是这种情况。只有在弯路向外侧倾斜,地上摩擦力极小,坡度又很合适等,各种条件都刚好满足的时候,平台才毫不困难地听从其后面向一侧的作用力的使唤,或者出现更大奇迹,平台靠自身在前面唯一的支点完成转弯。通常并不如此,而是需要在最适当的地方,在非常精准的时刻动用巨大的力量,使石头的动作不至于太大而一发不可收拾,或者上帝开恩,施以小惠,要求重新在相反的方向作艰苦的努力。用杠杆撬四个后轮,设法使车向弯路外侧移动,哪怕是半拃也好,拉绳子的人们帮着朝同一方向拽,一片混乱的喧闹,在外侧用杠杆撬的人置身于密密麻麻,绷得像刀刃一样的缆绳之中,拉绳索的人有时往山坡下面排开,滑倒或者滚到地上的事并不鲜见,不过暂时还没有出现什么大事故。车终于受力挪动了,移出了一两拃,但在整个操作过程中前边外侧的轮子一直不停地放上和撤下垫物,以防止在其中的某个时刻,在其悬空或者没有支撑物的那一秒钟有失去控制的危险,而这时稳住车的人手不够,因为大多数人在这一系列乱糟糟的操作中根本没有可活动的空间。魔鬼正在这谷地上方观看,对自己的善良和慈悲感到惊愕,他从来不曾想到在他的地狱里实施这样的酷刑。
放轮垫的人当中有一个就是弗朗西斯科·马尔克斯。他已经证明了自己灵巧干练,一个危险的弯道,两个非常险峻,三个比所有其他的都更加凶险,四个非让我们疯了不可的弯道,每个弯道都要重复差不多二十次,他意识到自己干得漂亮,莫非他没有想念妻子,每件事有每件事的时间,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车轮上,现在它开始动了,必须挡住,不能太早,太早了后面的伙伴们会白费力气,不能太晚,太晚了车就会加速,冲过垫物。现在发生的正是这种情况。也许弗朗西斯科·马尔克斯走了神,要么是用前臂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要么从这高处望了望他的谢莱鲁什,突然想起了妻子,轮垫从手中滑出去了,而且偏偏是在平台往下滑动的这一刻,究竟是怎么回事谁也不知道,反正眨眼间他的身体陷在车子下面,被完全碾压,第一个轮子在上面轧过去了,我们还记得,仅巨石就有两千厄罗伯重。人们说祸不单行,事实也往往如此,我们也会这么说,但这一次差遣灾祸者认为死一个人就够了。车本来会莽莽撞撞地冲下山坡,不料却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停住了,轮子陷进了路上的一个坑,获救并不一定在我们需要的地方。
人们把弗朗西斯科·马尔克斯从车底下拖了出来。车轮从他的肚子上轧过去,内脏和骨头成了一团浆,下肢差一点儿脱离躯干,我们这里指的是他的左腿和右腿,至于另外一条,就中间那一条,不肯安生的那一条,为了它弗朗西斯科·马尔克斯走了那么多路,已经踪影全无,连一块肉皮都不见了。人们抬来一副棺材,把尸体用床单裹起来放在上边,床单马上被血浸湿了,两个人抓起抬杆,另外两个人和他们一起走,准备替换,这四个人将告诉未亡人,我们把你男人抬回来了;他们去告知死讯,而那女人此时正把头探出窗口望向丈夫所在的山,对孩子们说,你们父亲今天晚上在家里睡觉。
巨石运到了谷底,一对对牛又卸了套。也许降下灾祸者后悔头一次太小气,于是平台走歪了,撞着了一块突出的石头,把两头牲口挤在陡峭的山坡上,牲口的腿断了。必须用斧头终结它们的痛苦,消息传开后,谢莱鲁什的居民们都来领施舍,就地把牛剥了皮,把肉一块一块切下来,牛血在路上流成一道道小溪,直到把连在骨头上的肉剔完之前,士兵们用刀柄驱赶也无济于事,车照样不能动弹。这时候,夜晚降临了。人们就地扎营,有的就在路上,有的分散在小河边上。监工处官员和几个助手到有房子的地方去睡觉,其他人照旧用被单一裹,为了这历尽艰辛前往地球中心的旅程而精疲力竭,惊诧于自己还活着,所有人都难以入睡,也许是害怕就这样死去。与弗朗西斯科友情最深的几个人前去为他守灵,巴尔塔萨,小个子若泽,曼努埃尔·米里奥,还有布拉斯,菲尔米诺,伊斯多罗,奥诺弗雷,塞巴斯蒂昂,塔德乌,另外有一个前面没有说过,名叫达米昂。他们走进屋里,看看死者,一个男子汉怎能如此惨烈地死去而现在又如此安详呢,比睡着的样子还安详,再没有噩梦,再没有痛苦,然后他们轻声祈祷了一番,而那个女人就是他的遗孀,我们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去问她叫什么对这个故事也毫无用处,要说写到了达米昂,那也是写了另一个名字。明天,太阳出来以前,巨石又要重新上路了,它在谢莱鲁什留下了一个待埋葬的人,留下了两头牛的肉让人们吃。
人们没有注意到少了什么。车开始上坡,走得和来的时候一样缓慢,如果上帝对人们有怜悯之心,就该创造一个像手掌一样平的世界,人们运石头就用不了那么长时间。现在已经是第五天,走完山坡之后就是好路了,但人们依然心神不安,身体就不用说了,每块肌肉都疼,但谁能抱怨呢,生了肌肉,就该这么使用。牛群既不争辩也不怨叹,只是拒绝干活,装出拉的样子但又不使力,唯一的办法是让它们休息一会儿,把一把草送到它嘴边,不一会儿它就精神得像是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休息,弓起臀部上路,让人看着就开心。直到抵达下一个上坡或者下坡。这时候就把牛群分成组,一些在这里,另一些在那里,开始拉,唉喔;那声音又吼叫起来;嗒啦嗒嗒嗒嗒,吹起号来,这是名副其实的战场,甚至还有伤有亡,而其中有不属于同一物种的情况,就说数目,比如我们说四头,这是个不错的计数方法。
下午下了一场暴雨,下得好。天黑以后又下起雨来,但没有人咒骂什么。这是最明智的态度,对苍天所做的一切都不要太在意,不论是下雨还是晴天,除非过火了,即使这样也不至于发生大洪水淹死所有的人,干旱也不至于严重到寸草不生,找到一根草的希望都没有的地步。雨这样下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或许不到一个小时,后来乌云飞走了,连乌云也对人们不拿它当回事而气恼。到处燃起篝火,有人脱得一丝不挂,在火上烤衣服,这情景简直像是一群异教徒的狂欢,而我们知道,他们的行动最虔诚不过了,把石头运往圣地,把主的训诫送到马夫拉,个个努力向前,把信仰交给一切可能接受的人,要不是曼努埃尔·米里奥要开始讲他的故事,我们会就这些人的条件没完没了地争论下去,这里还少一个听众,那就是我,是你,是你,我们已经发现你不在了;其他人连弗朗西斯科·马尔克斯是谁都不知道,有几个人也许还看到了他的尸体,大部分什么也没有看到,不要以为六百人都列队在尸体前走过,激动地向死者致最后的致意,那都是英雄史诗上才有的事,好,现在我们开始讲故事,有一天,王后从王宫消失了,而在此之前她一直和国王丈夫及王子公主在那里生活,早就有人嘀嘀咕咕,说洞中那次谈话与王后们和隐士们之间的寒暄不同,更像是一个迈开舞步,另一个孔雀开屏,于是国王醋意大发,怒火中烧,立即赶往山洞,以为他的名誉受到了玷污,国王们都是这样,他们的名誉比其他所有人的都来得重要,只消看一眼他们头上的王冠就能明白,他到了那里,既没有看见隐士也没有看见王后,但这更使他怒气冲天,他从中看到了两个人私奔的迹象,于是命令军队在整个王国搜捕逃犯,趁他们正在搜寻,我们睡觉吧,到时间了。小个子若泽不满地说,我从来没有这样听过故事,一点儿一点儿地讲;曼努埃尔·米里奥说,每天讲一点儿,谁也不能一下子讲全;巴尔塔萨心里想,巴尔托洛梅乌·洛伦索神父一定会喜欢这个曼努埃尔·米里奥。
第二天是礼拜日,进行了弥撒和布道。为了让人们听得更清楚,更富教益,修士站到车上布道,并且像在讲道台上一样神气活现,但这位粗心的修士没有意识到,他正在犯最大的亵渎圣灵罪,他脚上的凉鞋侮辱了这块祭石,这块石头曾接受无辜鲜血的祭奠,用谢莱鲁什那个人的鲜血祭奠,他有妻子儿女,在队伍走出彼鲁宾海鲁以前就失去了双脚,另外还有那两头牛,我们不应当忘记那两头牛,至少那些曾经去抢牛肉,这个礼拜日饭食有所改善的居民们不会忘记。修士开始布道,像所有布道者都有的开场白一样,他说,亲爱的孩子们,圣母和圣子在高高的天上看着我们,我们的保护神圣安多尼也在高高的天上望着我们,为了他,我们把这块巨石运往马夫拉镇,不错,巨石很重,但是,你们的罪孽深重得多,愿你们心中想着自己的罪孽而又不感到沉重,所以你们要把运输这块巨石视为赎罪,热诚的奉献,独一无二的赎罪,奇特的奉献,因为不仅按照合同向你们支付薪水,而且以上天的宽恕酬答你们,因为正如我所说的,把这块巨石运到马夫拉是一项神圣使命,不亚于当年十字军士兵出发去解放圣地,你们应当知道,所有在那里战死的人今天都享受着永生,前天死去的你们那个伙伴也和他们在一起望着我主的面容,他死在周五,这是个难得的日子,毫无疑问他没有忏悔便死了,听告解神父没有来得及赶到他床前,但是,他因为是十字军士兵而灵魂得救了,正如在马夫拉的医疗室死去或者从墙上掉下来摔死的人都获救了一样,但犯了不可补赎的罪孽,患可耻的病症死去的除外,苍天非常仁慈,甚至向在械斗中被砍死的人敞开天堂的大门,你们经常参与此类械斗,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虔诚而又如此不守秩序的人,去吧,工程仍在进行,上帝给我们以耐心,给你们以力气,给国王以钱财,这座修道院对于强化修会和让更多的人信仰我主十分必要,阿门。布道完毕,修士回到地上,由于是礼拜日,瞻礼日,没有事情可做,一些人去忏悔,另一些人去吃圣餐,不能所有人都去,除非出现奇迹,圣饼成倍增加,否则保存的圣饼是绝对不够用的,而奇迹没有发生。傍晚时分出现了一起骚乱,五个十字军士兵参与,小事一桩,没有发展到值得叙述一番的程度,只不过是拳打脚踢,鼻子流点血。如果他们死去,会马上直接进天堂。
这天夜里曼努埃尔·米里奥把故事讲完了。“七个太阳”问他,国王的士兵们最后是不是抓到了王后和隐士;他回答说,没有抓到,找遍了整个王国,挨家挨户搜查,还是没有找到;说完这些,他不再吱声。小个子若泽问,讲了几乎一周,到头来就是这么个故事呀;曼努埃尔·米里奥回答说,隐士不再是隐士,王后不再是王后,但没有弄清隐士是否得以成了男人,王后是否得以成为女人,我本人认为他们办不到,否则一定会被人发现,如果有一天发生这种事,不会发生得无声无息,因此这两个人也不会了,事情过了那么多年,他们不可能还活着,两个人中谁也不可能还活着,既然人死了,故事也就完了。巴尔塔萨用铁钩敲了敲身边的一块小石头。小个子若泽挠了挠胡子拉碴的下巴,问道,一个赶牛人怎样才能变成男人呢;曼努埃尔·米里奥回答说,我不知道。“七个太阳”把鹅卵石扔进火堆,然后说,也许飞起来就能变成男人。
他们又在路上睡了一夜。从彼鲁宾海鲁到马夫拉用了整整八天。终于走进工地时,他们像打了败仗的士兵一样,个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身无分文。所有的人都惊叹于巨石的体积,这么大呀。但巴尔塔萨望着修道院嘟囔了一声,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