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看王维的十九种方式(1)(2/2)
(弗莱彻,《英译唐诗选》)
这是埃兹拉·庞德的《华夏集》( cathay )在得到普遍认可之前的典型翻译。庞德那本小书于1915年首版,收录了一些最美的英语诗歌,是基于东方学学者欧内斯特·费诺罗萨(ernest fenollosa)以及一位日本人的研究而作的,这位日本人整理的一本汉语翻译笔记为这本书提供了基本资料。庞德译本的“精确性”依旧是硬伤:虽然学究们对那些错误始终是嗤之以鼻,但叶维廉(wai-li yip)已经向我们展示了当时对汉语尚一无所知的庞德如何凭借直觉纠正了费诺罗萨手稿中的错误。且不管其学术价值,《华夏集》,以ts艾略特的话说,是标志着“我们时代汉语诗的发明”。与弗莱彻以及许多其他人不同,庞德没有将原作塞进传统诗体的紧身衣中,而是萃取自己在汉语中发现的独特,开创出一种新的英诗。
“每一种力都演化为一种形式。”震颤派的安·李嬷嬷(other ann lee)如是说。庞德的天才在于发现了汉语诗的生命体与力 —— 他所谓穿越世纪的“日日新”。这一生命体的运行机制有点像dna,旋转衍生出种种不同的翻译,这些翻译是原作的亲属,而非克隆。原作与翻译之间,如父如子。无可避免,有些翻译过度系于原作,而另一些则是断然反叛。
弗莱彻,如同所有早期(以及后来的不少)译者,总感觉自己一定要解释,要“改进”原诗。王维的阳光“进入”森林,而弗莱彻的光线则要“斜斜刺入”;王维只说可以听到人语声,弗莱彻则生造了一个第一人称叙述者,探询声音从何而来。(既然山在“那里”,那么叙述者又何在?)
第四行,暧昧不明被译成了困惑不解:弗莱彻的翻译毫无意义。(是什么在映照,又映照在哪里?)或者这一行是一种优美而无望的柏拉图式微妙:如果their(它们)指青苔,那么appears(显现)的就是青苔自身(理念)的映照。
弗莱彻对自己的古怪(亦是柏拉图式的)标题做了注解,说 zhai (柴)的意思是“鹿歇息的地方,是鹿的for(巢)” [1 ] 。
[1 ] 弗莱彻以for的巢意来对等“柴”,同时暗用了另一个意义,柏拉图的“理念”。这是柏拉图哲学的核心词。柏拉图认为每一个事物都有一个理念。现实里的万事万物都是完美理念之分有与投影。作者便是从此处分解弗莱彻最后一行中现实之青苔与理念之青苔,探寻弗莱彻可能的柏拉图式意味尝试。
—— 译注
5
deer-park here
there sees to be no one on the epty ounta …
and yet i thk i hear a voice,
where sunlight, enterg a grove,
shes back to reen oss
—witter bynner & kiang kang-hu, 1929
(bynner & kiang, the jade ounta )
鹿苑兰若
空山仿佛无人 … …
然而我想我听到一声人语,
在那里,日光入一片林中,
复于青苔之上回耀着我。
—— 维 特 · 宾纳&江亢虎,1929年
(宾纳和江,《群玉山头》)
维特·宾纳是1920年代英语里中国风翻译的主要供货商,尽管并不像他的意象派诗人对头艾米·洛威尔(ah)一样是一个激进的洋派。但是宾纳的中国诗人的确在犹犹豫豫、半明半暗的缥缈迷雾中写就:仿佛,然而我想我听到。(然而,王维是明明白白地没看到人而听到人语声的。)
这里的王维是分明的,而宾纳的王维则似乎是在千盅酒后,隔着鸦片的烟雾凝望世界。这是如果没有一个意味深长、感伤多情、厌世的省略号,就无法做出陈述的世界。这个“我”甚至在阳光从青苔闪耀回来的地方听到一声人语。感官如此匮乏,传统上也只能从神神鬼鬼的东方傅满洲 [1 ] 那里得到解释了。
[1 ] 傅满洲是1920年代好莱坞荧幕上一个著名的反派人物,是1950年代以前,西方家喻户晓的一个“中国人”。他是一个变态残酷的撒旦式东方华人,他凶狠歹毒,行踪诡异,高深莫测。这系列作品里,全是脸谱式的负面影像表达,猎奇性地征用了鸦片烟馆、京剧、机关、东方服饰等中国元素。 —— 译注
6
the deer park
an eht
but i hear the echo of voices
the sntg sun at eveng perates the deep woods
and shes reflected on the be lichens
—a jenyns, 1944
(jenyns, further poe dynasty )
鹿 苑
一座空山,不见一人
但我听到人语的回响。
傍晚的斜阳穿透幽深的林子
闪耀并反映在青蓝的地衣上。
—— 索姆·杰宁斯,1944年
(杰宁斯,《唐诗续》)
干巴,却颇为直白,杰宁斯唯一添加的是无可避免的“我”,并解释了太阳是“傍晚的斜阳”。他是译者里唯一一个偏好地衣胜于苔藓的,尽管这个词的复数形式不是一般的丑。
第四行里的 zhao (照)变成了既shes(闪耀)又reflected(反映),而不是其中之一。但他还是掉进了“返照”的圈套:太阳从哪里返照的?
汉语诗歌是建立在对物理世界的精确观察之上的。而在杰宁斯及其他译者所出身的那个传统里,明确诗意画面的想法是一个不明智的举动,在他们那里,“诗意”这个词本身就与“梦幻”同义。
如果他译为and shes reflected by the be lichens(被青蓝的地衣所闪耀并反映),也许还可以幸免于难 —— 虽不精确于王维,却也忠于自然。然而杰宁斯 —— 当时是大英博物馆东方古物部助理,在“二战”的伦敦空袭中仓皇逃生 —— 与这首诗的体验有着太过遥远的隔膜。乃至他认为有必要给第二行添加一个注:“林子茂密到樵夫与牧人皆被隐藏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