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1/2)
施工队在老宅第三层的阁楼里发现了一个隔间。里头满满当当全是相片。
张院生挥了挥弥漫四起的灰尘, 用手帕捂住嘴,弯腰捡起一张,视线落在相片上, 整个人瞬间如遭雷击,拿着相片问张贵:“这,这是谁?”
虽然那夜摘下了眼镜, 又兼水雾朦胧,并不曾看得十分清楚, 但他确信无疑,这相片内身穿旗袍的女子, 分明就是那夜浴室镜中之人!
张贵打眼瞧了瞧:“回少爷的话,这是七姨太,过世许多年了。”
七姨太姓沈,闺名蜜云,是众多姨太太里头唯一一个八抬大轿从正门迎娶回来的, 据说也最得大帅宠爱。其他姨太太入门没多久便因为这般那般的原因陆续销声匿迹, 只有她足足在大帅身边待了将近八年。
勉强压下心头的惊骇之后, 张院生坐在隔间里,将铺了满地的相片捡起来一张张仔细翻看。
相片里几乎全是七姨太, 坐着的,站着的,看着镜头的, 并未看向镜头的, 穿着各式各样的旗袍, 风流婉转眉目多情,倘若忽略那夜镜中阴森诡异的人影,着实是个倾国倾城的美貌佳人。
张大帅统共娶了二十三位姨太太,但奇怪的是,这满屋子的相片里除了七姨太,竟再也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张院生捡到最后才从红漆柜子底下找到一张与其他相片不一样的:
那是一张合影,里面整整齐齐排了二十三个女人,七姨太坐在第一排正中间,明眸皓齿浅笑盈盈。
待张院生将视线落在七姨太左手边的女子身上,心中又是一惊:那女子穿着一身大红花袄,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垂在胸前,面容因为发黄的相纸模糊不清,但立即就让张院生想起了那日乘车回家时,在高粱地里一闪而过的人影。
巧合吗?
但这巧合未免也太多了些。
捏着相片的手指收紧,一股难以形容的诡异袭上心头。“张伯,这又是谁?”
没有人回答他。
张院生抬起头,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隔间里不知何时只剩下他一个人。下意识提高了音量:“张伯!”
还是没有人回答他。
张院生皱眉,起身走出了隔间。
时近傍晚,别墅外面暮色深沉,里头却是灯火通明。
“麻利点麻利点!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个黑云滚滚狂风呼啸的天气,可不能错过了。”邱可夫站在三楼走廊上大声吆喝:“道具组准备好了没有?灯光呢?待会儿该亮灯该灭灯该放闪都看我手势,可别弄错了啊!摄影组沿着楼梯多安排几个机位,对,二楼楼梯口和三楼楼梯口都要架上,省得到时候余火往楼下走的时候跟不及。
诶,余火呢!咱们的男主角呢!”
余火侧身避开工作人员,撩着袍子从楼梯下走上来。“邱导,我在这。”
他今天换了身浅灰色的长袍,拿银线绣了云纹,布料水滑带着暗光,头发还是一丝不苟的梳在两边,拇指上额外套了个玉扳指,既带着几分读书人的严谨,又带着些许富家少爷的精致。
他皮肤底子好,每天运功灵气滋养,雪白细腻滑不溜手的几乎连毛孔都找不着,平时化妆师乐得让这幅好气色在镜头底下完美展现出来,但今晚特意给涂了一层□□,红润的嘴唇也用浅色唇膏遮了遮,显得苍白消瘦面色憔悴,打眼看上去就像是个饱受惊吓的小可怜。
邱可夫上下打量两遍,“行,不错,要得就是这个效果。咱们今儿晚上要拍的戏,心里头有底吧?”
余火点头:“有的。”
今天晚上拍得是张院生的一场独角戏,也是电影中恐怖氛围走向高潮的开端。
在隔间里看完不知为何尘封多年的照片之后,张院生走出来,发现整栋老宅内竟然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场戏算是整部剧里对演技要求最高的,因为整场戏只有他一个角色,没有对话,没有旁白,甚至台词都没几句。
他必须完全依靠自己的神态动作和肢体反应,将恐怖阴森的气氛逐渐累加,带领观众走向一个集中的爆发点。
说不紧张那肯定是假的,昨天晚上紧张得睡不着,拉着江封煲了小半宿的电话粥,后来听着丑丑帅帅的玩闹声才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但是跟着章先生学了那么久的功课,练习过的剧本足有半丈高,这一段更是对着镜子揣摩过数百遍,说完全没有信心那也不可能。
如章先生所言,对于妖魔鬼怪的恐惧正是这部电影里他最大的优势,这能让他的表演更加真实。但如何将下意识的、不受控制的恐惧,转化为有意识的、可控的情绪,通过张院生这个人物,以演绎的方式层次分明表现出来,着实是门大学问。
剧组工作人员全部就位,除了从窗户缝隙里窜进来的寒风,整个老宅内鸦雀无声。
张敏等人远远旁观,肖华站在监视器后头,龇牙冲着余火比了个大拇指。
余火定定神,转头向邱可夫示意:我准备好了。
“第213场第一条,action!”
摄像机的镜头对准余火,红色显示灯亮起的瞬间,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就像是身体内部某个开关忽然被按了下去,周身气场一收一转,立刻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不是俊美温和脾气好的余火,而是留洋归来的富家少爷张院生。
三楼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自屋顶上垂下来的一盏吊灯,散发着昏暗凄冷的亮光。
张院生趴在楼梯栏杆上往下喊:“张伯!小五!小六!”
呼喊声撞到四周的墙壁后又反弹回来,在整栋老宅内久久回荡,他驻足听了片刻,依旧没有人回答。
张院生打小接收的是西洋唯物教育,就算心中已经有些慌乱,面上也不会表现出来。顶多将眉头皱得更深,嘴唇抿得更紧,转身往楼下走。
自三楼到二楼的台阶并不长,但在这样一个寂静无人、逐渐显出诡态的老宅里,莫名就让人生出一股不知通往何方的不安。
每走一步,张院生垂在长袍边的手掌便收拢一些,全身上下的肌肉也更紧绷一分——倘若这时候有人伸手贴在他左胸口处,便能发现就连他的心跳也在一点点加快。
肖华盯着监视器里的画面,心中暗暗称奇:要说准确抓住不同人物身上的神态特点,他自认不会比余火做得差多少。但要把同一个人神态反应细化到这种地步,每一丝肌肉、每一缕呼吸甚至是每一根睫毛的颤动都在变化递进,这种精细到微末毫巅的控制力,却是他绝对做不到的。
余火现在的状态,就像是,就像是……
妈的想不出来形容词了。
“这小子可以啊,就跟受到惊吓后缓缓张开利刺把自个儿团起来的刺猬似的,谁敢靠上去立时就能往谁身上扎一下,”邱可夫两眼放光,说出了肖华在喉咙口来回打转就是吐不出来的话,然后小声指挥摄影师:“拍特写!快拍脸部特写!”
这么好的戏不拍特写等啥呢!
什么是好的表演?有感染力的就是好的表演。这话委实没错。
真正的感染力,便是一举一动都能牵扯人心。他紧张,你也紧张,他害怕,你比他更害怕,他忐忑不安,你恨不得捂住眼睛看都不敢看。
从三楼往下,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鼓点上似的,轰咚轰咚在心头乱响。
等到余火走下最后一阶楼梯,目光转向正对着二楼走廊处的墙壁浑身一震时,所有将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的工作人员也都忍不住跟着震了震,然后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画像不见了。
原本悬挂在楼梯上方、属于张大帅的画像不见了。
“停!”邱可夫兴奋得大胡子直颤:“过!一条过!”
余火这番表现当真是超出了他的预期。他不是没看过余火的作品,早在将剧本送去梅琴手里提出邀约之前,他就把余火的所有作品大致都看了一遍。
以去年的车祸作为分水岭:
车祸之前,表演方式十分严谨,喜怒哀乐都严格按照教科书式的标准,规规矩矩挑不出错处,但也没能给角色带来更大的展现空间——说白了,就是缺少点灵气;
车祸之后,目前能看到的只有《血色铿锵》,特种兵题材。
余火看起来温和消瘦,能在剧中出色展现出身为军人的铁血豪情和激烈爆发力,这是邱可夫没想到的。尤其是他拿着枪的时候,不用说话不用动作,光是在那站着闭起眼睛瞄准,一个足以承担护国重责的优秀战士形象便呼之欲出。
这时候灵气有了,但偶尔一些镜头又会显出点经验不足的短板和稚嫩。
这还是头一次,他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演员和角色的真正融合——虽然还不彻底,但以他的年纪来说,已经着实难能可贵。
“有你的啊!”邱可夫在余火肩膀上拍了一下,丝毫不吝夸奖:“距离你前几部戏,这演技已经算是跨越式的进步了!”
“都是老师教得好。”余火红着脸笑了笑,从张院生身上剥离,又变回了他本来的样子:“邱导,我能看一下刚才录像的回放吗?”
“可以啊。”邱可夫直接把监视器后面的位置让给他。
余火弯腰仔细看了几遍,微微皱眉不是特别满意:“咱们能再拍两条吗?我觉得有些地方还能改进。”
演员主动要求重拍的,在邱可夫这儿还真不常见。盯着余火瞧了片刻,从大胡子底下露出笑来:“行,那有什么问题。大家各就各位,准备拍摄第213场第二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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