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人间四劫【30】(1/2)
小区停车场,邢朗紧走几步打开副驾驶车门,握着门把对着魏恒笑。
魏恒看都不看他,径直朝后座走过去,刚打开车门就听邢朗说:“后面还没来得及清理,坐到前面吧。”
昨天邢朗把何秀霞母子放在后座,此时座椅上零星分布着斑斑血迹,的确不能坐人。
魏恒坐在副驾驶拉上安全带,转头冲着窗外,脸色比车外萧条肃杀的秋风还冷。
邢朗把车开出小区汇入公路上的车流中,他一边开车,一边频频侧目看向魏恒,都快把眼睛看成斜眼了,魏恒都没有往他这边看一眼。
“咳。”
邢朗握拳抵在唇边低咳了两声,道:“吕志新暂时被收押了,现在在预审科。”
魏恒低低的,冷冷的,漠不关心似的‘嗯’了一声。
邢朗看一眼他的后脑勺,正要再跟他聊聊案子,就听到他手机响了。
魏恒掏出手机看了看,声调缓和了一些:“秦主任。”
电话是秦放打来的,魏恒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开免提和邢朗一起听,他独自听完了秦放转述的关于梁珊珊的尸检结果。
因为对方是魏恒,所以秦放并不担心自己的专业术语会被对方听不懂,只简明扼要的复述了梁珊珊的伤口鉴定结果。魏恒心里已然发觉了隐藏在梁珊珊尸检报告中的疑点。
“……两次?”
魏恒皱着眉,反问。
秦放道:“我把解剖图给你发过去。”
秦放挂了电话,很快把两张照片发到了魏恒的手机上。魏恒打开图片放大了仔细看,的确发现了秦放所说的问题。梁珊珊前颈部的肌肉和皮下组织挫伤的确呈大面积分散,和白晓竹的伤痕很不相同。
可是当梁珊珊被杀死后,谁会如此痛恨她,连一个少女的尸体都不肯放过?
目前他们找到的嫌疑人只有陈雨和吕志新,他们两人之中谁都没有理由虐待梁珊珊的尸体,难道还有第三个人吗?
魏恒觉得头疼。
邢朗知道他在为什么事烦心,他昨天晚上已经看过梁珊珊的尸检报告,知晓了其中的一个疑点。但是他不像魏恒这么‘自虐’,魏恒习惯于用脑,无论什么线索都竭尽所能的去分析,从不喜欢借用外物。但是邢朗用的手段比他丰富的多,魏恒一直在死者身上寻找答案,而他更善于让嫌疑人开口说话。
“想那么多没用。”
邢朗道:“吕志新和陈雨都在咱们的控制中,撬开他们的嘴,让他们亲口说出真相,抵得上你在这里闷头想破脑袋。”
他说的不错,两个嫌疑人都在严密的监控之中,真相就存在于他们之间,无论是吕志新的供认,还是陈雨在梁珊珊身上留下的罪状,警方都找到了能把他们定罪的证据。
但是魏恒却始终有个疑虑,就在刚才秦放告诉他梁珊珊的尸检结果中,他发现这层疑虑或许是笼罩在梁珊珊被杀案上的最后一层迷雾。
陈雨和吕志新,究竟是谁,应该对梁珊珊的死亡负责?
邢朗把车停在医院停车场,还没熄火就见魏恒已经先他一步下车,独自一人往医院大门走了过去。
邢朗在心里叹了声气,小跑几步走在他斜后方,和他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
何秀霞和陈雨在凌晨四点钟转入普通病房,这对母子很幸运,倘若邢朗再晚五分钟发现他们,此时何秀霞和陈雨应当躺在医院太平间。
陆明宇坐在走廊长椅上,闭着眼睛抱着胳膊在养神,一脸的疲惫。
听到有人在逼近,陆明宇睁开眼睛站了起来:“邢队,魏老……”
一句‘魏老师’没叫出来,陆明宇就说不下去了,因为魏恒的脸实在太臭,脸上写着两行大字‘心情不好,人畜勿近’。
陆明宇孤疑的去看魏恒身后的邢朗,邢朗冲他摇了摇手。
魏恒没有看到来自身后的小动作,潦草的对陆明宇点点头,然后推开病房门走入病房。
邢朗刚要跟进去,就见病房门呼嗵一声关上了,险些撞到他鼻子。
邢朗看着紧闭的房门无语了片刻,瞥见陆明宇正一脸探究的看着他,便抬手指了指房门,没滋没味的笑了一声:“脾气挺大。”
话音刚落,房门从里面被打开了,魏恒站在门口,冷着脸说:“你审。”
魏老师擅长动脑子,动嘴皮子这种活仅限于跟人抬杠,正儿八经询问嫌疑人,他十分有自知之明的认为自己不能胜任。
邢朗看他一眼,拿走他手里的文件,走进病房。
何秀霞已经醒了,此时正坐在陈雨的病床前,面容呆滞握着儿子的左手,看着儿子那张缠满纱布的脸,石化了似的一动不动。
她脸上横着严重的淤青和红肿,额头被刀割了一道五厘米长的伤口,此时已经缝针包扎。她瘦小的身体裹在肥大的病号服里,清凌凌的像一副骨头架子。
而陈雨则比她严重的多,从陈雨被包裹的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就可以想见,这个人在昨晚遭受了多了残酷的‘刑罚’。
邢朗掀开床尾的被褥,拿出一份病例粗略的看了一遍。
陈雨脸上多处贯通伤,外伤口和内伤口的长度加起来竟有二十几公分,光缝针就封了几十针。简言之,陈雨的脸几乎被割成了一块块破碎的拼图,即使送医及时,未来也很有可能二次溃烂。
此时陈雨藏在纱布后的,是一张面目全非的脸。
邢朗走到陈雨病床前,站在何秀霞旁边,一言不发的看了她片刻,然后把手中的文件递给了何秀霞。
随着邢朗的靠进,何秀霞浑身一哆嗦,猛然被惊醒了似的缩着肩膀一脸惊恐的抬起头,看着邢朗的脸仔细辨认了几秒钟,当她看清楚邢朗的脸后,紧绷的眼神中略显松动,像是卸下了一二分对警察的防备。
然后,她低头看着邢朗递到她眼下的文件,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似的,手指颤抖着接了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看nda鉴定报告,大篇术语她都看不懂,但是她认得最后一行字‘系属嫌疑人陈雨’。
像是堵在心里的情绪终于得以宣泄,何秀霞扔下那张薄薄的纸,趴在病床边放声痛哭,哭声绝望又激烈,让人不免怀疑这声音究竟是不是从她单薄的身体里发出来的。
魏恒远远的站在窗边,打开窗户,让窗外干燥寒冷的秋风吹进来,也带走了何秀霞的悲鸣。
邢朗容她哭了一会儿,两分钟后,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和魏恒十分短暂的交汇了一个眼神。然后,他把何秀霞从地上搀扶起来,让她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递给她几张纸巾。
痛哭过后,何秀霞逐渐变得冷静,她把脸上的眼泪抹净,低垂着苍白无神的脸,眼睛里没有丝毫生气。她已经不再悲伤,只剩下绝望。就算此时有人挥刀砍断她的脖子,她也不会挣扎和反抗。
邢朗在她脸上看到了狱中饱受折磨的犯人,求死般的神光。
或许是陈雨罪证确凿,所以她也无心生还。但是这种情绪并不是邢朗想要的,他见过太多绝望的犯人,也见过很多背着多重罪状赴死的犯人。
一个人如果对生命失去希望,那么必定伴随着对掠夺他们生还希望的执法者的怨恨。这种破釜沉舟式的怨恨很可怕,他们宁愿带着满身的罪状去死,也不愿意向执法机关坦白自己的罪行。他们会用自己的死亡掩藏罪恶的真相,让探求真相的人永远迷失。
邢朗审讯过许多犯人,也拿下了许多人必死的口供,但是他的初衷从来都不是‘杀人’,而是为了给那些死于非命的受害者一个清清白白的交代。
那些人当然该死,但是他们必须死的有前因,有后果。必须死于真相大白,否则他们死的没有丝毫意义。
邢朗把被她扔在地上的一页纸捡起来,丝毫没有怜悯和同情的再次展示足以让这个女人悲恸的源头。
“看到了吗?这是dna鉴定报告,梁珊珊的指甲里有陈雨的皮肤组织,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邢朗把那页至扔到依旧在沉睡的陈雨身上,对何秀霞说:“意味着你儿子是个杀人犯。”他看着何秀霞轻轻的笑了笑,笑容虽轻,但却没有丝毫善意,道:“他死定了。”
旁听的魏恒忍不住在心里诧异,何秀霞的情绪已经很低落,低落到求生的意识都非常淡泊,他不知道邢朗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要为她的悲伤下一剂猛药,邢朗在耍什么手段?
果不其然,何秀霞似乎已经陷入淤泥中的思维,被邢朗这句话所搅动,她吃力的抬起漫着一层惊怒之色的眸子,怨恨的看着诅咒她儿子的警察。
邢朗像是对她的反应非常满意,翘起唇角微微一笑,又道:“你想说什么?说你儿子脑子有毛病,不负刑事责任?”
被他言中,何秀霞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目光剧烈颤动。
邢朗嘴角的笑意逐渐变得冷漠,残忍:“别天真了,找个律师问一问,翻一翻刑法,看那条法律保护脑瘫患者杀人犯?得了这种病考上大学的都大有人在,你儿子凭什么因为智力低下就能逃脱杀人的罪责。他又不是神经病。”
最后一句话,他看着何秀霞,用佯装无意的口吻说出来。
听到这儿,魏恒才知道他用的什么手段。邢朗在‘诱供’。
何秀霞的眼睛里霎时闪过一道异彩,好似绝处逢生般,身体里被灌入了全新的生命力。
“他,他他脑子不清楚。”
她指着自己的脑袋,几乎以祈求的目光看着邢朗。
邢朗笑了笑,言语轻快:“是吗?谁能证明?”
何秀霞一愣,被问住了似的,眼睛里的光芒逐渐消失。
在那求救的信号消失之前,邢朗忽然倾身靠近她,压低了声音,故作诡秘道:“我能证明。”
何秀霞猛地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
邢朗默默的沉了一口气,道:“你清楚法院起诉嫌疑人的流程吗?不清楚?那我告诉你。一个嫌疑人是否有罪,其实不由法院判定,而是由预审决定。还不明白?那我说的更直白一些,我抓的人,我负责审讯,负责拿下口供,负责移交法庭。从陈雨被捕到被判刑,全程由我负责。至于陈雨是被判死刑,死缓,还是蹲大牢,全由我交到政法科的‘证据’决定。”
邢朗压低了声音,看着何秀霞那双惊疑不定的眼睛歇了一口气,接着说:“也就是说,陈雨的罪行是轻是重,他该死还是该活,其中很大一部分,由我说了算。”说着,他挑眉一笑:“懂了吗?”
何秀霞脸部的肌肉抖动着,看似想和他说些什么,却死死咬住嘴唇,一言不发。
邢朗皱了皱眉,失去了耐心似的,又道:“还不懂?我的意思是陈雨有没有精神病,是否在无意识下犯罪杀人,是否需要为他的行为负法律责任,你说了不算,医生说了也不算,只有我说了算。有时间翻一翻刑法第十八条,特殊人员的刑事责任能力划分条件,陈雨到底是不是在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前提下出手杀人,取决于我对他的审讯,和呈交法院的供词。当然了,如果陈雨上法庭的时候有一名全程参与侦查工作的警察愿意出庭作证,那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陈雨多半就死不了。”
他虽然没有把这些话全都刨开了晾在台面上,不过暗示到如此明显的程度,已经足以让何秀霞明白他的意思。
何秀霞怔怔的看他半晌,不知是忧是喜的咧开嘴,不敢置信的问:“你,你能出庭作证吗?”
邢朗笑的有些恶劣,像是在拿她打趣:“给谁作证?被告还是原告?证明陈雨属于不用负刑事责任范畴,还是需要负刑事责任?”
何秀霞涨红了脸,羞恼的瞪着他。
邢朗轻飘飘的看她一眼,把放在陈雨身上的一页报告又拿起来,看着纸面照本宣科似的道:“这么跟你说吧,何女士。我是警察,我的工作是抓到犯人,拿下口供,把他们顺利移交法庭。至于那些法庭如何裁决他们,我并不关心,我只想把在我职责以内的事做好。但是现在很棘手啊,有些事我们心照不宣,你我都很清楚,死在陈雨手上的女孩儿不止一个,梁珊珊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还有郭雨薇和白晓竹。现在你可以想象一下,假如陈雨上了法庭,三个女孩儿的家属联合把他告死的机率有多大?我很负责的告诉你,很大。受害者的家属想为孩子报仇的心,和你想保护自己儿子的心是一样的,你会为了自己的儿子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对吗?巧了,他们也会为了给自己的孩子报仇不惜任何代价。”
邢朗慢悠悠的把一页纸折了起来,折成一个小小的正方形,装进外套右侧的口袋,紧贴心脏的位置,抬头冲着何秀霞冷然一笑:“无论陈雨身上背着一条人命还是三条,只要他上了法庭,上到法官,下到陪审,还有听众和媒体,都会用三条人命的罪行去审判他。也就是说,法律会在陈雨能够承担刑事责任的前提下,给他最残酷的惩罚。比如说,判死刑。”
死刑这两个字让何秀霞的瞳孔为之一震,仿佛瞬间跌入了深渊,脸上弥漫着绝望,但是她依旧用祈求的目光看着邢朗:“但是,但是你刚才说,你可以,可以……”
何秀霞说不下去了,她忽然发现,这个警察是多么的狡猾,他是多么的善于玩弄语言游戏,他给足了她希望,却不包含任何承若。
邢朗摊开手,佯装疑惑:“我可以什么?哦,你是说‘出庭作证’?”
何秀霞慌忙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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