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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理相亲(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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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望去,名为“瑞兆之间”的会场里,全是五六十岁的中年夫妇。

用隔板隔开的简易包厢紧凑地排列在一起,每间包厢配有一套桌椅。相对而坐的中年夫妇面对面,神情严肃地窃窃私语着。

“老公。”

听到妻子叫自己,益男才回过神来,发现排着的队伍已前进了一些,估计再过几分钟就能轮到自己了。排在后面的夫妇年龄和自己差不多大,面露催促之意,益男急忙迈了几步,和妻子站在一起。

他再次看了一眼四周。这处会场位于东京一家一流酒店的大厅内,高高的天花板上吊着雅致的枝形吊灯,比平常见到的更接近地面。据说由于这家酒店非常宽敞豪华,所以周末和假期都排满了结婚仪式的预约,就算是工作日,也有来此地办订婚典礼的。酒店员工每天都要接待来踩点的新婚夫妇和他们的父母。

然而,今天这里聚集了一大堆与婚礼无关的人。他们都是代替自己的儿子或女儿来相亲的。

子女因为工作太忙而抽不出时间相亲,便由父母代替他们参加类似活动的行为被称为“代理相亲”。第一次看到杂志和新闻节目上介绍这一现象时,益男不禁感慨地说:“这世道完了。”

益男是典型的“团块世代”人。他出生于日本经济高速增长时期,在泡沫经济最繁荣时生了个独生子。经济繁荣的年代,女性结婚后就会回归家庭,因此妻子郁子一辈子都是家庭主妇。平常除了做做家务以外,就是照顾独生子孝一。因此孝一即使上了高中,依旧由母亲为他打扫卫生、整理衣服。

“让他自己来。”益男时常训斥。

“我帮他做又怎么了?我们小时候,父母都没时间好好照顾我们,我不想他也像我们小时候那样可怜。我很早之前就打定主意要好好照顾他。”

每当益男试图让郁子不要再插手儿子的事情,郁子都会如此反击,然后继续无微不至地照顾儿子。

郁子说得没错。他们的童年时代正处于“二战”战败后,父母和祖父母为了生活拼尽全力地工作,根本没精力照顾孩子。而且那时候不像现在有那么多电子产品,所有的家务都要母亲一个人亲手完成,经常一做家务就花费一整天的时间。益男确实不记得母亲照顾过自己,她总是让自己和哥哥姐姐一起玩,让他们帮忙检查作业。到了小学高年级,他就开始自己做便当,体操服破了也是自己补。那个年代,孩子自己做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妻子郁子作为长女更是如此,她还要照顾三个妹妹,根本没机会跟父母撒娇,这一点让她一直遗憾难过到现在。也许是为了让小时候受过的委屈不再重演,郁子把照顾儿子孝一当作生命的意义。

回想起来,这样的家庭模式在当时很常见。再往前的那个年代,夫妻俩忙得晕头转向才是爱情。而到了现在,父母对孩子的照顾居然扩展到替孩子相亲,真是无聊透顶、愚蠢至极。益男一直很鄙视代理相亲,也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所以,当几天前郁子回家后告诉他报名参加了代理相亲活动时,比起惊讶,他更多的是愤怒。

让他更加怒火中烧的是,郁子竟然云淡风轻地对他说:“我是用自己的钱报的名,你没什么资格抱怨。”说完,她就淡定地去准备晚饭了。

他们俩结婚时,二十四岁的妻子郁子乖巧顺从,十分稳重。然而,在一起生活了四十年之后,郁子的脸皮越来越厚,说话也变得毫不客气。益男退休在家赋闲后,他感到郁子更是得寸进尺,说话做事完全不考虑他的心情。虽然这么想,但益男也拿不准这是不是一个退休男人的嫉妒心在作祟。

妻子口中所说的“自己的钱”,是指她在陶艺教室做助手赚的打工费。孝一长大成人出去工作后,为了排遣寂寞,郁子开始学习陶艺。她本来手就很巧,而且很喜欢缝纫、刺绣这种需要集中注意力、好好做一个东西的事。刚开始时,她只能烧制筷子架和茶杯这种小东西,但学了十五年之后,现在她已经可以游刃有余地制作一个花瓶或盆。而且,郁子和她的陶艺老师关系非常好,于是益男退休之后,郁子便做起了陶艺老师的助手,一周去三次。

让益男心里不爽的是,自己窝在家里无所事事,妻子却神采奕奕地在外工作着。除此之外,她还在家门口的鞋架上摆了一排陶艺作品,之前那里放的一直是益男画的画。

益男从小就对水彩画感兴趣,画的主要题材是花草,他尤其爱画喜林草这种群生的蓝色花朵。之前,他会把自己画的画裱起来放在客厅和走廊里,但买了现在住的房子之后,妻子就禁止他在墙上挂画。

“这房子不是租的,别在墙上钉钉子。”

搬家时,益男只好把好几幅心爱的画装进了纸箱子,到新家后也没机会把它们拿出来。只有玄关的鞋架上摆着益男最得意的一幅画。

然而,妻子又往架子上放了花瓶和水壶,自然就挡住了益男的画。于是益男开始故意画那种很大的画,摆在妻子的陶器前面。妻子就又不甘示弱地烧制大件陶器,摆在益男的画前面。这场无声的战争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益男的画完全被妻子制作的大型水壶挡在了后面。

益男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拿起放在桌上的收据看了看。活动会费是两个人三万日元。益男心想:就这点钱,还好意思一脸骄傲地说“花的是自己的钱”。那这个房子是谁买的?你穿的衣服又是谁买的?甚至你去学习陶艺又是谁付的钱?

然而,益男终究没有将这些反驳的话说出口,他知道一旦自己说了,就会收到妻子好几倍的反击。

“孝一今年不是才三十五岁吗?不结婚也没啥奇怪的,等到了四十岁再操心也不迟。”

益男没发什么牢骚,却冷静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到那时候就晚了。”妻子一边盛着饭,一边斩钉截铁地说。家里现在用的盘子都是她亲手烧制的,很土气,没什么艺术感。

“年龄越大越没优势,这一准则不分男女。他现在这个年龄,还能找个二十多岁的姑娘结婚。等到了四十岁,估计就找不到了。”

益男惊讶于妻子的这番话,没想到她把婚姻市场把握得如此精准。他又默不作声地打开了和收据放在一起的宣传手册,发现里面写着同样的话。估计是她去听说明会时工作人员发的吧。

“但是,替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去找结婚对象也太奇怪了吧。交给他本人去找不就好了。”

“就是全都交给他,才让他到三十五岁还没结婚的不是吗?孝一这孩子,做事认真,性格比较内敛。而且他那么忙,也没机会认识合适的姑娘,所以我们必须拼尽全力去帮他。都说在这个时代,父母必须和孩子一起联手相亲才行。”

妻子一脸得意地说着,估计这也是她在说明会上听来的话。

不过,确实如妻子所说,孝一从没带女孩子回过家。郁子问他“有没有女朋友”时,他都只是冷淡地随便应付一句。从父母的角度来看,孝一相貌平平,怎么看都不是受女孩子欢迎的类型。就连工作也不是安安稳稳地当个公司职员,而是在自己创业。

虽说郁子过分溺爱孝一这个独生子,但他本人其实是一个不喜欢被母亲过度干涉的普通男孩子。很早就离开父母独自生活,读高中时靠在快餐店打工赚的钱买了一辆摩托车,然后读了技校,学习修理摩托车。之后就正式开始一个人生活,和两个好朋友一起开了一家摩托车修理店。

他每天一大早就到店里上班,晚上全身沾满油渍回到家。这种生活方式确实很难遇到什么女孩子。和他合伙的朋友也是单身,每个都老大不小了,好不容易放假又总是约上好友骑车出门旅游。

“喂。”

“什么事?”郁子坐在餐桌前,正双手合十准备动筷子。

“孝一他……不会是同性恋吧?”益男思考了很久,还是决定问出口。

结果郁子马上回答说:“不是的。”

妻子这副从容的样子让益男很火大,于是他激动地继续问:“你说不是,只是因为你不肯承认吧,所以一个劲儿地帮他掩饰是不是?”

“你这话可真难听。”妻子有些惊讶,然后又说道,“我是他妈妈,我什么都知道。”

“那你到底凭什么觉得他不是?”

“我当然不是瞎说的。他上初中的时候,还把小黄书藏在床下和衣柜深处呢。他朋友来家里做客的时候,他们还很兴奋地看成人电影呢。”

“是吗……”

“孝一是个普通的、健康的男孩子。你这个当爸的真是的,啥都不知道。”郁子抱怨道。

之后,她又开始唠叨益男对教育孩子这件事完全不关心,不停地翻旧账。说益男受“工作狂”“企业战士”这类宣传语蛊惑,完全不顾家庭,没做过一件父亲该做的事。都是因为他,才导致孝一对结婚和成为父亲没有憧憬,甚至说孝一之所以对结婚不积极,都怪益男。

话已至此,益男实在无法拒绝去参加代理相亲的活动了。于是,今天,他久违地穿上西装,和妻子来到了会场。

到底什么时候能排到啊……

益男不停地数排在自己前面的人,终于只剩下两组了,此时他已经等了整整一个半小时了。

益男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号码牌。每对夫妇都会拿到一个号码,益男夫妇手上的数字是“八”。为了让大家能自由挑选,在会场里都以号码代替参与者。如果和包厢里的孩子父母聊得来的话,就与对方交换姓名和联系方式。这样做还能保护隐私。

另外号码牌也会送到对应的小包厢里,也就是说,每对夫妇都有一个专属包厢。益男夫妇也可以直接去自己的包厢里等着,但是,在签到处看了一遍今天的参加者名单和简单介绍后,郁子说“十三号家的女儿最优秀”,就要去人家的包厢门前排队。

益男也看了一眼介绍,确实如妻子所说,照片上的女孩子容貌清秀,楚楚可人。职业是钢琴教师,才二十四岁。任何人看了都会觉得她是“理想的妻子”。

他们满怀期待地来到十三号包厢,却发现排着长长的队伍。益男夫妇看上的儿媳妇,其他夫妇自然也看中了。

父母们拿着孩子的个人资料单和照片耐心地等着。宽阔的会场内陈列着一排包厢,大家都在认真地排队——益男心想,这景象似乎在哪里见过,到底是哪儿呢?

“对了,这简直就是在求职啊。”益男终于想起来了。

正在确认儿子个人资料的郁子因为益男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而抬起了头。

“你说什么?”

“你不觉得咱们这个样子就像求职时参加公司宣讲会一样吗?哦,对,你不知道公司宣讲会是什么样子。所谓公司宣讲会,就是公司和学生在同一个会场里,受欢迎的公司展台前总是排着长长的队伍,学生们个个穿着西装,就像现在这样。不过那时候我拿的不是孩子的资料,而是个人简历。哎呀,简直一模一样嘛。”

益男笑着跟妻子耳语道,而妻子却叹了口气说:“你也真是的,这有什么好比较的。”

“哈哈哈,这不是跟求职一样大张旗鼓吗?”

“你说什么呢,这可比求职重要多了。这是关系到一生的大事。”

听到妻子这句话,益男惊讶地摇摇头。而妻子完全没理他,只顾着往前走,终于排到了。

“您好,请多指教,这是我家儿子的照片和个人资料。”

刚坐下,郁子就拿出了a4大小的文件。

“我家儿子是摩托车修理师,经营着一家修理厂。他们那儿清一色都是男人,所以到了三十五岁也没什么认识女生的机会。”

妻子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对方父母只是客气地笑着点头。他们手边足足有三十多份男方的照片和个人资料,为了保护隐私,全都翻过来放在桌子上。考虑到益男夫妇之后还有很多人排着,估计这家父母最后会收到五十份男方的资料,而孝一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益男累了,赶紧坐到妻子旁边。

“我家女儿是钢琴教师,身边的男性都是学生的家长。”

一头栗色头发挽在脑后的女性用手掩着嘴巴笑着说。按理说她应该和郁子差不多大,但皮肤亮白细腻,看起来既美丽又年轻。她身旁的银发男性温柔地看着她,开口说道:“虽然女儿很想自己结识良缘,但每天都要上课,实在是没有时间。我们又想早点儿抱外孙,所以替她来参加相亲活动。”

听到这里,益男心想,原来他们是如此积极参加这次的相亲活动啊,和自己可真是不一样。

之后,两对父母聊起了自家孩子的兴趣和工作。虽说交换的信息都是关于孩子们的,但这其实也是做父母的互相考察的重要机会。

从十三号父母的外表和言谈举止来看,他们非常有品位,素质非常高。如果和他们做亲家的话,应该很容易相处。而且可以想象出他们两人教育出来的女儿应该是位无可挑剔的千金小姐。从这点来说,父母先于子女见面的“代理相亲”确实颇有意义。

“其实……我家女儿只有一个条件。”十三号的母亲有些顾忌地开口说,“结婚后,她还想当钢琴老师。”

“哎呀呀,这种事情我相信我家儿子是不会介意的。”

郁子说完后,对方反而更加顾虑地说:“能继续当钢琴老师的话,她想在新家里放两架钢琴。隔音装修的费用可以由我们来出,但是我们希望新家足够大,能容纳两架钢琴。您觉得这个要求怎么样?”

益男想起了孝一独自居住的地方。他单身,本来租一个一室一厅的公寓就够用了,但由于他还要摆弄摩托车,所以益男干脆在郊外给他买了一栋带车库的二手独栋小楼。虽然房子足够宽敞,绝对能容纳两架钢琴,但家里到处都是修理工具和零件,还充满汽油的味道,和钢琴实在是不相配。

然而妻子郁子却自信满满,甚至有些骄傲地说:“这个要求我们可以满足。我家儿子有自己的房子。”

益男发现,当妻子说孝一的独栋小楼虽在郊外,但也算在东京都内时,对方父母的眼睛里突然闪着光——这也许是益男的心理作用吧。

之后,大家又互相确认了一下子女是否有婚史、是否有孩子,然后交谈就结束了。妻子郁子低头致意,离开了包厢,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益男说:“这对名流夫妇太厉害了,这位父亲以前是医生来的。”

“你怎么知道的?”

“放东西的那个椅子上放着个皮质活页夹,上面印着医院的标志。”

益男回想了一下,那里确实放着一个看起来用了很久的活页夹,但他完全没看出来上面有什么标志。不愧是做母亲的,眼光还真是毒啊。

“你看到他家太太的项链和戒指了吗?那得有多少克拉啊。还有那件皮草大衣,一看就贵得要死。他们家女儿又那么优秀,要是能和这样的家庭做亲家可就太好了!”

益男虽然只是一介上班族,但怎么说也曾是一家大公司的部长。不过即使如此,和名流比还差得远呢。

“两架三角钢琴和隔音装修,这么讲究的千金小姐是看不上我们家的。咱们别做白日梦了。”益男忍不住打趣道。

“说得也是。”郁子一脸遗憾地微笑附和。然后又开始研究参加人员清单,之后对益男说:“我们去排第二十六号吧。”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过去。

活动那天之后,他们陆陆续续收到了几封信件。

不用打开也知道里面是什么,都是孝一的照片和个人资料。

代理相亲活动的主办方只提供活动场地,之后的交往一概不参与。面对面交谈时双方父母会交换各自孩子的照片和个人资料,资料袋上已经写好了姓名和家庭住址,也就是说,只需装进信封、贴一张邮票就可以寄回了。这些都属于个人隐私,不能随意丢弃,因此一旦拿回家后发现孩子不感兴趣,只要寄给原主人即可。所以说,一旦收到寄回的信,就代表被拒绝了。

“北野律子小姐是哪位来着?哦对了,是那个二十号。那家姑娘和孝一年龄相仿,我还以为能来电呢,没想到还是不行啊。”

拆开信封,妻子比对着寄信人的名字和列表,失望到了极点。包括第十三号,他们那天共排了十个包厢,现在已经有一半以上寄回了资料。

妻子等待的是“小信封”。如果子女对对方感兴趣,想见一面的话,要在事先拿到的“见面登记表”上填入信息并寄出。登记表上只有“喜欢对方的理由”和“希望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这两栏信息要填,就小小一张纸,用最小的四号信封寄就行。所以只要打开信箱看一眼信封大小,根本不用拆开,就知道是拒绝还是接受的。

益男觉得这一点也很像求职。内定通知是薄薄的信封,寄回简历和不录取通知的话就是厚厚的信封。因此求职的应届生们经常苦笑着说:“无须打开就知道结果。”被选中、没被选中——所谓人生,就是在不断重复这两个选择。

郁子强制孝一今晚必须回来,不怎么回家的孝一听从了。郁子准备把那些寄回了拒绝信的女生照片和个人资料拿给他看,希望他能选一个想见面的。

孝一已经听妈妈说了代理相亲的事情,但对此丝毫不感兴趣。

一想到孝一听说此事时的态度,郁子就忍不住发飙道:“你猜他跟我说什么,他说‘爸妈你们俩也真是够闲的’!我怎么生出一个这么冷血的儿子!”

益男很想回一句:都是因为你太惯着他了才导致他这种性格。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郁子的抱怨持续了很长时间,最后甚至把矛头转向了益男。

“他这一点跟你一模一样,你之前也是……”

益男心想:要是这就是婚后生活的话,我真是太理解孝一对结婚不感兴趣的心情了。

“差不多行了吧。我们也去参加活动了,做了父母该做的事,接下来守护好他就行了。”

“你说什么?”妻子气得挑高了眉头。

益男发觉自己说错了话时已经晚了。

妻子继续咆哮道:“都怪你做事总是慢吞吞的,才搞成现在这个样子。这孩子不结婚,都是因为你不催他。做父亲的,应该……”

正在做饭的妻子干脆转过身来冲着益男吼,她一手叉腰一手拿着菜刀气愤地上下挥舞,啰啰唆唆说个不停。

“哎呀,邮递员好像来了,可能是登记表到了,我去看看。”益男听到车子的声音,急匆匆地逃离暴怒的妻子。

打开信箱一看,有好几个大信封,益男想,如果马上拿回家,那相当于火上浇油。于是他当没看见,去买烟了。

在便利店买完烟之后,益男在河岸边慢悠悠地走着。突然听到身后有人搭话。

“是石田先生吗?”

回头一看,竟然是十三号的母亲,那位美丽优雅的女士。

“哎呀,这不是……这不是那个……吉村女士吗?”

“是的,我是吉村叶子的妈妈,吉村久惠,前几天受您照顾了。”

“哪里、哪里,我们才是受您照顾了。”

“真的太巧了,我正打算去拜访你们家呢。”

“拜访……我们家?”

久惠微微歪了一下头,从手提包中掏出一个白色的小信封,对益男说:“本来想直接寄给您的,但正好来这边有事,就打算走几步送到您家。”

“特意跑到我们家送信?这真是不好意思。”

益男接过信封,注意到是小信封,莫非这是……

“一般来说我也不会特意来送的,但我家女儿特别喜欢孝一先生,说一定要跟他见上一面,我才打算登门拜访。”

益男惊呆了。这是郁子最喜欢的一家人,而且她都放弃期待收到这家人的小信封了。

“这可真是荣幸。我老婆肯定要开心哭了。”

益男这话可不是夸张,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妻子,她连日来的暴躁情绪绝对会一扫而空。

“真的吗?太好了!那孝一先生他自己有什么想法吗?”

“抱歉,其实他还没看过您家女儿的资料。他实在是太忙了。”

“这样啊……”

看到对方母亲有些失落,益男连忙补充说:“他今晚回家。我们到时会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的。”

“太好了!希望他能喜欢叶子。”

“怎么可能不喜欢!”

益男这句话也不是客套话,而是心里话。看到叶子照片的男人,绝对不会拒绝她。

“话说回来,这附近的自然风景好美,您住的街区可真是好呢。”

久惠环顾四周。此时夕阳将街道染成了暗红色,河面上映着落日余晖,波光粼粼,很是动人。

益男的视线不小心落在了久惠的侧颜上,不禁被眼前的她迷住,打了一个激灵。

之前就注意到了她的美,但今天却被她的美迷得神魂颠倒。高挺的鼻子下是一个好似樱花花瓣的嘴唇,长长的睫毛在夕阳的照射下在脸上印出阴影,白皙的脖子线条优美。此时她的皮肤被染上了一层金黄色,头发随风飘扬,周围的空气都随之洋溢着说不出的香味。

好想画这么美的女人!

迄今为止,益男的绘画题材全是植物,他也从没想过画人物。但是见到久惠之后,他的创作欲望变得非常强烈,很想用画笔将这幅美景画下来。

益男看得目不转睛,这时久惠突然转头看向他,益男连忙移开视线。

“那我先告辞了,请代我向您妻子问好。”

说罢,久惠转身离开。融入冬日夕阳美景中的久惠的背影却一直吸引着益男。

益男回到家时孝一已经到了,正坐在餐桌前吃郁子做的饭。看到益男回来后,孝一一边往酒杯里倒啤酒,一边说:“爸你回来了。”

“我也来喝一杯吧。”

益男从碗碟柜里拿出自己的专用酒杯,正在盛米饭的郁子马上说:“哎呀真是稀奇。”益男不怎么喝酒,上班时他会陪客户喝几杯,但在家里几乎从不沾酒。

“嗯?今天遇到点儿好事。”

孝一为他倒满一杯,益男喝了一口,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信封。

郁子一脸惊讶地夺过信封,急忙打开。

“哎呀!那个千金小姐看上了孝一?”

如益男所料,郁子开心地拍着手,兴奋地说道。

孝一一脸困惑,交替看着益男和郁子。

“活动那天特别受欢迎的一个大小姐看上你了!”

郁子急忙把叶子的照片和个人资料拿给他看。

“哦。”孝一看完照片后就迅速翻看个人资料。

孝一看资料时,益男在考虑让两个年轻人去什么餐厅见面比较好。档次比较高的餐厅年轻人会觉得很无聊吧,但太过随意的餐厅又会显得比较没礼貌。对了,就选自己常去的那家画廊餐厅怎么样?那家店不仅东西好吃,而且墙上挂着许多优秀的画作。益男很想带久惠去自己喜欢的地方。

“怎么样,叶子很完美吧?”

“确实很优秀。什么时候见面?”

“我看看啊。”郁子确认了一下登记表上的时间,说,“下周周末或下下周周末。”

“周末啊,店里人手不足,我要在店里帮忙。”

“那你什么时候休息?我再跟对方商量一下时间。”

“嗯,最近我要去趟废料厂,帮他们修一些零件。”

孝一吃着菜,随意应道,没有马上定下日期的意思。

“第一次见面,你就不能配合着女方的时间来吗?这样算什么男人?!”益男的口吻有些严厉。自从孝一长大成人之后,他几乎没对儿子发过火。正因如此,孝一被吓了一跳,然后支支吾吾地说:“可是……”

“我和你妈可是花了好久的时间帮你找结婚对象,你已经三十五岁了,该好好考虑未来的事情了。”益男继续毫不留情地说道。

被益男说了一顿之后,孝一终于打开手账确认接下来的日程安排,并给一些人打电话调整时间。

“下周六会来个新人,他可以帮忙。”

听了孝一的话,益男露出满意的神情。

“好的,既然时间和地点都确定了,那我们快点联系对方吧。”益男积极地说。

等到孝一吃完饭回自己家去后,郁子兴冲冲地给益男倒酒,夸奖他道:“你今天很厉害嘛,对你刮目相看了。果然当爸爸的就该这么强硬地教训孩子才行。”

“嗯?是吗……”

益男的心情也特别好,将啤酒一饮而尽。

他醉醺醺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摊开素描纸,拿起铅笔,依照记忆画起站在河岸边的久惠。

湿润的眼睛、微微一笑的嘴唇、洁白柔软的脖子。

侧颜、正面、半身、全身……益男画了无数张,每张的构图都不一样。

下周就能再见到久惠了。

一想到这个,益男就忍不住兴奋起来。

和她聊什么呢?她喜欢吃什么呢?要不要穿上那套在英国人开的店里定制的西服?

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想这些问题时,他慌忙停了下来。

什么呀,这种轻飘飘的心情。

难道说,自己不是想画她,而是喜欢上了她?

益男抬起头,发了好一会儿呆。

没想到年近古稀的自己居然还对女人产生了这种感情。他一直以为自己就要伴随着孤独渐渐老去了,没想到有一束光照射了进来。

益男心里痒痒的,开心得不行。这份心情让他更加有灵感,于是他又动手画了起来。

第一次见面安排在中午。

“这家店真棒啊,我之前竟然不知道还有这种类型的餐厅。”

一踏进画廊餐厅,久惠就一脸惊奇地观望四周。

自己喜欢的地方被久惠夸奖,益男的心情好极了。

双方父母和子女共六人坐在了最里面的位子上。父母各坐一边,中间的位置留给了子女,让孝一和叶子可以面对面交谈。

叶子清纯可爱,就连平时沉默寡言的孝一也主动开口介绍起自己的工作和兴趣。叶子提起在国外旅行的经历、喜欢的钢琴家等,两个人聊得还算开心。不过由于是初次见面,话题很容易中断,一不小心就会陷入沉默。

他们点的是套餐,所以甜点上桌前就不得不默默等着。正当益男思考着该如何缓解这种尴尬时,正好看到离餐桌最近的一幅装饰画。

这家餐厅会定期更换挂在墙上的画作,益男也是第一次见到它。这幅油画有两平方米大小,整体为深蓝色,上面有星星点点的一些白点。看了一下作品的名字,叫作“自我”。益男心想,这幅画倒是可以作为聊天的话题。

“大家觉得那幅画想表达什么呢?”

打破沉默的益男看着眼前的五个人。

“原来那不是墙壁,而是一幅巨大的画呀。”叶子惊讶道。

“画的肯定是大海。”久惠认真地说。

“不对,画的应该是天空,你看,那里还有云。”久惠的丈夫、顺二先生指着白色的地方说。

“这幅画叫‘自我’。”

“自我?”三人齐声道。

“是将内在感情通过色彩表现出来。恐怕这幅画是受到了抽象表现主义的影响。”

大家呆呆地听着益男的解释。

“这是之前在纽约非常盛行的美术趋势。特点是不用画板架,而是直接在油画布上作画。然后……”

“提起纽约……”久惠突然精神起来,“我们前段时间刚刚去了纽约,第五大道居然开了新的时装店,真是没想到呢,对吧?”

“对呀,因为我们是坐头等舱来回的,能放下很多行李,所以一不小心就买了一大堆东西。”

“洛克菲勒中心今年的圣诞树也很漂亮呢。”

吉村一家兴奋地聊了起来,而石田家完全插不上话,只好在一旁静静听着。不过对益男来说,只要能听到久惠的声音就心满意足了。

久惠的表情和动作都让益男沉迷,他恨不得一直看下去。

吃完午餐,两家人就此告别。本来大家还想去咖啡厅一起喝杯咖啡的,但是孝一必须赶回店里,只好告别。

“他们这家人真好啊。”益男情绪高涨地回到了家,跟郁子说。

“孝一好像也很喜欢叶子呢,他们两个聊得很开心。”郁子一边泡茶一边开心地说,“两个人站在一起还真是般配呢,这门亲事不错。”

“对啊,好得没话说。”益男喝着茶,嘴角上扬地说道。

他今天是真的开心,要是孝一和叶子结婚了,他就能经常见到久惠了。

“对了,给他们打个电话表达一下感谢吧。”益男对郁子说。

郁子点点头回应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男方给女方打个电话比较合规矩。”

“嗯,那我给他们打一个吧。”

“那就麻烦你了。太好了,没想到你对孝一的婚事这么上心。”

益男走到走廊,用自己的手机给久惠的手机拨了一个电话。通话音响起时,他的心跳得特别快。

“你好。”

听到久惠声音的那一刹那,益男的心像被揪住一样。这种心情已经几十年没出现过了。

“我是石田,今天辛苦你们了,真是谢谢你们来和我们家一起吃饭。”

“我们才是要说谢谢。真的特别开心。孝一是个认真的好青年,叶子越来越觉得他不错。石田先生关于绘画的谈话也十分有趣。”

“谢谢夸奖。”

益男聊起绘画的事情时,妻子总是一脸不耐烦的表情,而久惠竟然特意夸赞他对绘画的见解。益男的心情好到了极点。

“看来您的艺术造诣很高呢。”

“没有的事,只不过自己也在画画,所以看到别人的画,会忍不住解释一番。这算不上什么艺术造诣。”

“哎呀,您自己也画画吗?”

“就是随便画画,画得不好。说这些真是不好意思。”

“有一个会画画的丈夫,您妻子一定很骄傲吧。这真是一个高雅的兴趣。”

听到久惠这么说,益男突然想起放在纸箱里的那些水彩画。要是和久惠这样善解人意的女人结婚的话,她一定会夸赞自己的画作,并且在家里专门找个地方把自己的画展示出来吧。

“真想看看您的画呢。”

“啊?”益男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虽然我是个完全不懂画的门外汉,但是很希望看到益男先生的画作呢。”

不知不觉间,益男流下了眼泪。居然有人对自己的画这么感兴趣。退休后益男就将全部心血投入到了绘画上,久惠如此感兴趣也让益男非常感激。

电话挂断后,益男仍然沉浸在刚刚聊天的氛围中。视野前方出现了久惠模糊的样子,她正对着自己微笑。

看来必须要早点谈成这门婚事。

益男十分兴奋,赶紧给孝一发了条短信,告诉他“想聊一聊之后的进展”。

第二天傍晚,孝一突然回家来了。他说刚好到附近收购二手摩托车,就顺便回家看看。

“妈妈呢?”

放下皮包后,孝一朝着厨房的方向问道。

“她去陶艺教室打工了。我们不知道你今天要过来。”

两人走向暖炉,孝一正对着益男坐着。

“我本来还想直接跟妈妈说的,但她不在,那就没办法了。叶子的事情,帮我拒绝了吧。”

正在剥橘子的益男惊讶地抬起了头,孝一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外。

“你之前不是和叶子聊得很开心吗?”

“当然了,这是最基本的礼貌问题吧。不过,总感觉和她聊不来。我不太喜欢她那种成熟稳重的女孩,我喜欢活泼可爱点的,能和我一起修修摩托车、骑摩托车出门旅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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