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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白玉京(四)(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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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脚下搭了几座临时的急救棚, 有穿着丹鼎门法衣的人影忙碌地进进出出,从三日前那场灾厄中劫后余生的幸存者便围坐在外面,这群人中受伤最轻的只断了一条腿, 正让药宗道友们帮忙接骨, 受伤最重的则是没了整个下半身,靠在石头上剩下最后一口气。

众人坐在山阴处,山体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倾斜,好似巨人正要抬起却突然静止在半空的脚,随时随地都能将这群蚂蚁般渺小的人一脚踩扁。

山体由剑宗弟子负责支撑,还能坚持一时半会, 但事实上, 绝大部分人已经做好听天由命的准备了。

“薛氏上下皆是欺世盗名之辈, 将我们耍得团团转, 到现在才看清他们真面目!”有个缺了条腿的老剑修愤愤道:“装得一身浩然正气, 却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听闻薛氏家主早在好几年前便死于非命, 什么闭关破境,都是蒙骗世人的谎言!父子相残,同室操戈,果真是一报还一报!他们罪有应得!”

“能逼着巨阙剑宗和玉浮宫出手,除了讨伐掩月坊,也就只剩下这一回了。就算那人有通天的本事, 也绝无可能从这两个法阵中全身而退!”

有人苦中作乐地打趣:“两宗精锐倾巢而出,推平一座废城, 想输都难吧?”

还有个刚从蒹葭渡回来的年轻修士搭腔道:“要我说,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死太便宜他,且不谈这回的天劫, 单是琅环秘境便死了不少人,把这罪魁祸首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可听说这里面有隐情……”

“天大的隐情我也不想听!”老剑修将手里的碗摔在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寿元将近,已经是快要入土的人了,没有妻儿也没有朋友,活得浑浑噩噩,老而不死是为贼,这场灾劫对他来讲反而是一种解脱。然而就在摔下悬崖的前一刻,他被一对年轻夫妇救了下来,夫妇两个却当场毙命,只留下他们的孩子,站在悬崖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母成了一滩血泥,面色麻木得做不出任何表情。老剑修再也没有任何轻生的念头,生命被迫为别人延长了一截,用一条腿的代价救出了孩子。

他指着自己血肉狰狞的独腿:“我们老实巴交地修炼,从不敢起任何旁门外道的心思,什么斩龙之役,什么灵脉资源,我们根本一无所知,这天大的隐情,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众人不约而同抬起头,山脚下的石头是黑红色的,悬崖上血迹斑驳,像瀑布干涸后留下的冲刷痕迹。

浩劫来得猝不及防,家破人亡只在短短一瞬之间。可他们不是受人景仰的英雄,也不是悲壮的牺牲者,他们不过是误入别人的战场、默默无名的陪葬品,连自己惨死的理由都不知道。

“他真的死了吗?”开口的是个瘦弱的女人,怀里抱着还未足月的婴儿,婴儿显得异常平静,毫无生气的小脸像一口黑井。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一致说了个能安慰到她的答案。

“确实死了。”

那样庞大的剑阵与符阵,他就算有九条命也活不了。

女人于是垂下眼,轻轻拍着襁褓,继续哼唱起一首不知名的童谣,好似在安抚她的孩子。

“真的死了吗?”有人悄悄问。

“除了一滩血,我们都没有看到尸体。”另一人回答:“而且听说在最后关头,巨阙剑宗的姜剑主转投敌营了。”

“我没听错吧?!”那人眼珠子快瞪出来:“是那个姜剑主?姜别寒?他们两个不该势不两立吗?!”

“真是荒唐,难以置信……”

有个白胡子老头蹲在树下,当第一缕朝霞破开晨雾时,他也恰好将鸡腿啃得一干二净,随手把骨头一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招了招手:“东西拿到了,就该走了。”

与他相背而坐的少女连忙起身跟上去,师徒俩绕过一株枯死的老树,两人的身影凭空消失,又从树的另一面穿出来。

面前的景色不再是昏暗的山谷,而是一片柔软得像云的草地,有三两声鸟鸣,也有瀑布哗哗流淌的水声,日光灿烂但不灼人,催人欲睡。

这是丹鼎门的药谷,一片与世无争的桃源乡。

先前穿过的那株老树枯木逢春一般,洒下成片的绿荫,开满了不知名的白色小花。姜别寒站在树下,手里还提着那柄卷了刃的剑,神魂若失,白梨走过来的时候,他才抬起眼皮,将卷刃的剑递过去。

“你把剑给了我,你自己拿什么护身?”

姜别寒抬起手,想拍拍她的肩膀,却又忽然想起什么,最终也没有拍下去,而是半途折返,局促地垂在身侧。他应当在这等了很久,不回宗门,也不进药谷,只是沉默地站在这个微妙而尴尬的位置上。

白梨还是接过剑,这是她第二回 碰剑,拿在手里依旧十分别扭,更别提她手腕上还绑着止血带。

走在前面的重阳真君转身瞥了眼,感同身受地皱起脸,好像流的是自己的血,“疼不疼啊,这伤的?”

白梨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有气无力地回答:“不疼。”

她觉得自己还是很耐摔的,抽血的时候也能面不改色目不斜视,胳膊上多一条口子又算得了什么。

老人鼻子里哼了声,显然不相信:“据我所知,扶乩琴只认自己的主人,你和它非亲非故的,它怎么会听你的话?”

琴光与扶乩琴相依相存,扶乩琴断裂后,琴光便微弱得奄奄一息,可不知是巧合还是注定,原主特殊的体质为它提供了一个避风的港湾,原本随时随地都会熄灭的光芒,在这个港湾里撑到了最后一刻。

白梨心想,这或许的确只是一个巧合,而她恰好发现了这个巧合,并且又恰好将琴光封存在了满载星光的黑珠中。

“阿梨。”老人突然板起脸,“你是不是在外面尝了毒草?”

白梨被这句没由来的话砸得摸不着头脑。他的意思,难道自己吃错药,所以体质都变了?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一贯没个正经的丹鼎门掌门人此刻满脸严肃,像发现了某种稀罕的救命药草准备着手研究,“否则那抹琴光,早在扶乩琴断裂的时候,就该烟消云散,怎么可能会硬撑到现在?”

某个一直被白梨忽略的细节,忽然浮出了水面。

或许原主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龙套,她就像所有灾难电影中的受害者一样,一路仓皇陪跑,而后在一切结束之后,充当英雄身后的背景板。

她从未想过为何剧情走向会有细微的偏差,只想当然地以为这是炮灰原主身上被忽略的高人之处。但现在看来,这或许和原主没有半点关系。

“所以,这是我的金手指?”白梨第二回 敲醒存在感低到尘埃里的系统:“从我进入这个世界开始,它就和我绑在一起了,对不对?”

在掩月坊那回,被抓的本该是绫烟烟,她却阴差阳错地代替原女主被闻氏抓走,这才有了主角团对她的救命之恩,以及和少年的第二次相遇。

千丝万缕的羁绊,在那时便建立起来了。

系统依旧没有说话,就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给她铐上手铐,又将解开手铐的钥匙藏在下水管道里,而后关上门窗,旁观着这一出戏中戏。

“傻站着干什么?”

重阳真君在背后幽幽开口,听不出是无奈还是可惜:“进去吧,没死成呢。”

白梨抱着护身用的剑,一个人走进洞府。

这里有些阴暗,光进不来也出不去,清风与草木的喧闹都被隔绝在外,但这里是唯一安全的地方。她打量着四周对她来说有些陌生的墙壁,上面挂着一些已经干枯的草药,旁边有晦涩难读的注释,整堵墙壁像一本写满了字眼的书,没人翻阅。

或许等白梨进去之后,就会有人恶作剧似的在她肩膀后拍一下,等她惊乍地回头时又会神出鬼没地站在另一个地方,嘲笑她大惊小怪的模样,说什么她又上当受骗了、这都在他意料之中、棋局远远没有结束,接下来他估计会看到这面墙壁,他会敛起嬉笑,漫不经心地读出上面这些佶屈聱牙的字眼,故作深沉地研究它的来历与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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