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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风陵园(六)(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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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在手心的麻雀像一只毛绒绒的团子, 右翅僵硬地耷拉下来,沾着星星点点的血斑,整只翅膀已经断了。

白梨扇着通红的脸颊, 故意扯开话题:“诶, 哪里来的小麻雀?”

麻雀鼓着毛绒绒的肚子,两只黑纽扣似的小眼睛好奇地环视两人。薛琼楼将手托平,瑟瑟秋风自他背后扫过,仿佛也一下子变得温柔起来。

“竹林里找到的。”他看上去不像在说谎。

真是奇怪,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大反派什么时候开始怜悯众生了?

他另一只手里是几粒珍珠大小的果子,正要投喂嗷嗷待哺的麻雀。

白梨一把按住:“等会儿, 这样会噎死它的!”

他凝结着些许迷茫的眼眸望过来。

“你采的果子那么大, 麻雀的喉咙又那么细, 当然会噎到啊。”

白梨更觉奇怪, 他应该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才对, 居然连这种这种基本常识也需要提醒。

薛琼楼看看自己手心的裂成四瓣的小果子,又看看另一只手心里朝他张大嘴的麻雀, 对比一下两者大小,好似被说服了。

但他向来自负,非要刨根究底:“你怎么知道会噎到它?”

“我……”白梨觉得跟他解释不清,索性笃定地一刀切:“我就是知道啊!我是医修啊,在这方面肯定比你懂得多!”

薛琼楼看着她,眸光像新裁剪的烛火, 跃然一跳,“那你来喂它?”

不用他提醒, 白梨已经低下头。

也许是药宗弟子的习惯所致,她总是随身带着许多吃喝玩乐的小玩意,比如现下随手便能翻出一包桃花酥, 在指间碾成细细的粉末。弯曲的手指像天鹅柔韧纤长的脖子,绣花针一般,灵活地穿针引线。

她看上去便和掌心这只麻雀毫无区别,格外地亲和无害,不论多么心浮气躁,都能被悉数抚平。

“好了,可以放走它了。”

如释重负的声音拉回了薛琼楼的神识,他扬手就要把麻雀抛出去。

白梨恨铁不成钢地再次摁住他手腕:“你是要摔死它吧?”

薛琼楼怔然缩手,毛绒绒的小麻雀在手心扑腾着翅膀。

“你不知道?”白梨盯着他黑亮如珠的眼眸,忽然有个猜测:“你……不会没摸过麻雀吧?”

“我当然——”也许是夜色过于浓郁,使人脑袋也昏沉起来,向来守口如瓶的他差点说漏嘴,他沉默片刻,又恢复了那八方不动的模样:“当然摸过。”

白梨看着他,像发现了什么破绽,得意地笑起来。

薛琼楼面色像平静的湖面,风静浪止,看不出任何波澜,“怎么了?”

白梨笑而不语。

这次说谎露出的马脚有点多啊。

“你看好,应该是这样。”她手心翻转,盖在他手上,数了三声,缓缓掀开。

一团扑腾着翅膀的灰影从掌心一闪而出,眷恋不舍地在两人头顶盘旋一圈,身姿矫健地掠入竹林。

他抬目凝望,那点灰影乳燕投林一般,也掠进漆黑的眼瞳深处。

宫灯暗淡,晕着海水的蓝,空气里漂浮着冰麝兰香,甜腻而糜烂。

一团幽蓝的光汩汩跳动,银白长发拖曳在地上,像一地萧条的水中雪。

“你以后别来看我了。”

声音冰冷,宛若一条不断拉长的纽带,连接着洞天内外参差不齐的百年光阴。

女人坐在铜镜前,牙梳一路滑至发尾,指甲圆润整齐,如五枚袖珍的粉色贝壳。

他努力挂起的笑僵住,缓缓走过去,跪下身趴在她膝头,像乞求垂怜的稚子:“阿娘,我今日赢了,赢了才能来看你的……阿娘是在怪我比平日来的晚吗?”

“还撒谎!”握着牙梳的手狠狠将他一推,尖利的篦子在玉雪的脸上砸出一道血痕,“你干了什么,你自己知道!”

铜镜里不再映出一张风华绝代的脸,映出的是漫天血光,哀鸿遍野,一座碧瓦朱甍的学宫,顷刻间轰然倒塌,负箧曳屣的学子、白发苍苍的先生,被迫负井离乡。

庞大而冗长的队伍,像一条遍体鳞伤的暮年长龙,坠进夕阳的坟墓,无声而悲壮,连绵不绝的身影宛如远天巨大的黑色剪影。

“你长大了,有本事了,连这种事也干得出来了。”

他脸上的笑宛若一座冰雕雪砌的琉璃,从顶部开始出现一道裂缝,直至蔓延全身,哗啦一声碎了一地。

“是父亲,他想排除异己,所以我……”

“别狡辩!”牙梳拍在冰冷的白玉案面,女人长久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她面上晃过一丝恍然的残影,早已失明的双目中,浸润着最后一片黯然的光。

“他怎么会干这种事……”

海水晃着巨大的光晕,像一座山沉沉地压下来。他跌坐在地上,看着这个又陷入疯癫的女人,陌生而又熟悉,前所未有的失败和无力感堵塞了胸腔。

“你怎么会干这种事?”她转过脸来,以一种极度失望的眼神看着他,“你给我回去好好反省,不想清楚别来见我……”

西风残照,海面泛起片片鳞波,他浑身湿淋淋地回到地面,忽地膝盖一痛跪倒在地,视野里出现一片绣着金色鳞纹的雪白衣角,“连至亲都不信任的感觉,是不是不大好受?”

额前碎发在滴水,置若罔闻。

“你今年几岁了?”

水珠在地上留下一个椭圆的水痕,不等晕开又堆叠,一小块地面成了一片深色。

在男人面上的笑消失之前,立在一旁的老奴毕恭毕敬地弯着腰,替他回答:“少主今年十二了。”

“十二了啊,可以出门游历了。”男人随口扔下一句:“那你现在就走吧。”

乌黑的眼睫一颤,缓缓抬起。

“看我作甚?你没有听错,现在、立刻、马上就走。出门在外,不准说你是金鳞薛氏的子弟,也不准带玉牌……这身衣服也脱了吧。”

自小照顾到大的老奴颤颤巍巍跪下来替他求情:“中域凶险,就这么孑然一身,孤立无援,恐会遭遇不测……”

“遭遇不测?”扇坠划过一道金色弧光,拉出最后一丝夕阳残照,“扶不上墙的烂泥合该葬身他乡,废物便没资格上玉龙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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