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入土为安(2/2)
“嗯?”溯一语调漫不经心,好像相重镜只是在说一句无关紧要的事,所以回答也很随意,“是吧。”
相重镜一把抓住溯一想要扶他的手,厉声道:“你杀了那么多族人……”
“那又如何?”溯一笑着说,“他们一开始就是想要保护地脉,现在三毒火不是没烧起来吗?他们得偿所愿
,也会瞑目。”
相重镜:“你!”
溯一像是在哄不懂事的孩子:“好了,不生气,事已至此,你就算把身体气坏也于事无补。”
相重镜死死握着手,昏睡数日已经长得尖利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几乎深可见骨。
溯一瞧见他指缝中的血,眉头轻轻一蹙,他正要开口,相重镜就漠然开口。
“你杀了我吧。”
溯一瞳孔微缩,好一会才露出一抹温润如玉的笑容:“胡说什么。”
相重镜瞳孔虚无,朝着溯一伸出了手。
溯一也不躲,笑着看着他,任由相重镜的手落在自己的脖颈上。
“阿镜。”溯一淡淡道,“你想为那些道貌岸然的族人报仇吗?”
相重镜一愣,放在溯一脖子上的手猛地缩了回来。
他惊恐地发现,即使溯一入了魔,屠杀了宗门同族,他竟然对溯一下不了丝毫狠手。
溯一见到他抖着的手指,轻轻一哂,垂着眸将他鲜血淋漓的手展开,用一团黑雾想要为他治愈伤口。
相重镜手轻轻一动,转瞬用血划出一道法阵,手臂大小的阵法猛地出现,瞬间将溯一手中的三毒黑雾击散。
溯一动作一顿,他还未动作,相重镜反倒像是被击中似的,闷咳一声,直接一口血呛了出来。
击散三毒的阵法,消耗的是相重镜的生命。
溯一一把将相重镜扶住,一直笑着的脸上头一回出现了冷冷的戾气。
相重镜死死扣着溯一的袖子,一字一顿全都带着浓烈的血腥气。
“杀了我吧。”他喃喃道,“我本就没打算活着,也早就知道以身殉道便是我的归宿,你为何……”
“为何阻拦我?”
溯一垂眸漠然看他:“我给你夺来的自由,你不想要吗?”
相重镜看到溯一眸子倒影中的自己,只觉得自己是个彻彻底底的卑劣之人。
他沉默许久,才咬着牙,道:“是。”
用无数鲜血换来的自由太重,他要不起。
溯一沉默许久,突然惨笑一声,讷讷道:“原来……你不要啊。”
溯一抬起手轻轻按在相重镜的心口衣襟上,垂着眸像是在打量一件物件似的,像是落寞又像是自嘲似的,轻声道:“相重镜,我好想将你的
心挖出来,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用冰雪做成的。”
否则,他为什么能这般冷血无情说出“不要”这句话。
相重镜沉默不语。
溯一起身,居高临下看他,道:“既然你不想要,那就继续在此处待着吧。”
说罢转身离开。
相重镜坐在台阶上,怔怔看着他堪称狼狈的身影,掌心一阵阵地发疼。
他被囚禁在玲珑墟多日,每日会有黑雾凝成的人形为他送来药,相重镜看也不看将药碗整个扔掉。
第七日,溯一终于出现。
相重镜正仰着头看天边白絮,瞧见溯一过来视线只是随意一瞥,没有丝毫停留。
溯一也不生气,淡淡道:“走,我带你去地脉。”
相重镜终于抬眸给了他一个眼神:“地脉?”
“嗯。”溯一,“去不去?”
相重镜迟疑一瞬,才起身道:“去。”
溯一将他困在四处皆是法阵的玲珑墟不得自由,既然能有机会出去,相重镜自然不会放过。
两人顺着长长地宫台阶往下,终于到了地底地脉。
地脉的三毒火已经不会再烧起来了,当日那狰狞血泊也被清扫干净,相重镜瞥见那空旷的地宫,鼻间恍惚泛起一道浓烈至极的血腥气,逼得他捂住嘴,险些吐出来。
溯一瞥了他一眼,道:“阿镜,你可知地脉深处的三毒是从何处来的?”
相重镜并不知晓,宗门并未将此事告知与他。
溯一嘲讽地笑了:“是人心啊。”
地脉深处的三毒是九州大陆沉淀了成千上万年的三毒,地脉镇压三毒,却被修道之人毫无节制地吸纳灵力只为得道飞升。
“三毒火焚烧地脉,令修士化为恶兽。”溯一道,“归根究底,皆是人类咎由自取。”
相重镜脸色苍白,不知该说什么。
地宫很安静,两人越往下走就越能听到一股奇奇怪怪的声音,似乎是土壤落地的沉闷声响。
相重镜一愣,环顾四周,终于在地脉旁寻到了一个孱弱的小小身影。
那孩子穿着宗门的弟子服,此时正跪在地上,用一双小手用力地扒着地上的土壤。
在他旁边,全是被三毒火焚烧过后的骸骨。
相重镜呆怔看着那个
小小的背影,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
那小小的孩子不知在此处挖了多久的土,一双手已经鲜血淋漓,有的地方甚至深可见骨,但他像是不知疼似的,眸光呆滞地用手挖了一个坑,恭敬地将旁边的一副骸骨放进去。
相重镜声音微微发抖,喃喃道:“你在做什么?”
孩童呆怔地顺着本能动作了一会,才像是听到了似的,茫然地回头看他。
相重镜不记得这个孩子的名字,只知道他好像平日里总是跟在之前为护他而死的药师后面跑。
孩子仔细辨认相重镜,好半天才轻轻“啊”了一声,木着脸俯下身磕头行礼:“宗主。”
相重镜眼眶发酸,盯着他鲜血淋漓的手几乎落下泪来,他茫然地又重复了一遍:“你在……做什么?”
“收敛族人骸骨。”孩子乖乖地回答,“我想让所有人入土为安。”
相重镜呆怔看了他许久,突然俯下身一把将他抱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