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世间唯有情难料(1/2)
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牡丹亭》
念眉开始在北昆进修,住他们给安排的宿舍,不用再住酒店房间。
穆晋北来看她,“怎么样,还习惯吗?”
“很好啊,宿舍很近,周围吃饭的地方也多,出门几步就有超市。就是离你好像远了点,你不开车,过来会不会很不方便?”
他把胳膊搭她肩膀上,身体大半重量往她身上靠,“可不是呗,坐地铁得大半个小时,帝都的地铁能把人给挤怀孕,全国都有名。我当体验生活了,不过真的还挺辛苦的,你怎么补偿我?”
他温热的呼吸靠得很近,唇几乎已经贴在她脸颊上了,被她推开,“那我给你做好吃的补充体力。”
他嘴角失望地一撇,“就这样?”
“不然你想怎么样?”
“我体力好的很,不信咱们做点有益身心的运动你就知道了。”
他嗷嗷扑过来把她抱满怀,念眉笑着弯下腰也挣不开他,“喂,别闹了,小心人家看见。”
“看见就看见呗,我跟我女朋友亲热碍着谁了?谁爱看谁看去,不怕长针眼?”
“说什么呢你!”念眉张开五指贴他正脸上把他往后推,“我回去了,你不饿我还要吃饭呢!”
他赶紧跟上来,“谁说我不饿?回你那儿去也好啊,先吃饭,再吃你,反正你那儿没人。”
念眉停住脚步回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我那儿没人?”
北昆安排的宿舍跟原来在枫塘住的类似,两室一厅的户型住两到三个人,只是她现在住的这个暂时只有她一个。
她猜应该是特别的优待,穆晋北也不瞒她,“一个人多自在,金老师特别给你安排的,你安心住着就行了。”
果然还是因为他的人情。念眉忍不住问:“你怎么认识金老师的?”
“她老公是我中学老师,一开始特别不待见我,因为我不做他的作业,上课不抄笔记还睡觉。”
她很诧异,“你是怎么考上大学的?”
他无辜地摊手,“学知识讲究触类旁通的,我中考化学满分,有基础在那儿,假期里把高中的教材借来翻了一遍就都会了。学会的知识干嘛还要听,考试第一不就行了?后来老师也明白了,睁只眼闭只眼不管我,可是到了竞赛的时候把我抓去集训。我特别不乐意,他就把我领他们家吃小灶去,你猜下厨的人是谁?”
“金老师?”
“对啦!听说她祖籍无锡,做的糖醋排骨特别好吃,我每回都就着一盘排骨吃两大碗饭,汤汁儿都给舔干净喽!竞赛结束后我足足长了八斤,回家我妈都快不认得我了!”
念眉哧哧笑,“看来你那时候就是吃货啊,竞赛拿着名次了吗?”
“必须得第一啊,不然怎么对得起那些排骨那些猪?后来我还帮我们老师代过低年级的课,其实就是晚自习的时候给他们讲讲题,反响挺好的。可有一就有二,我不乐意干的时候,老师就往家里给我带糖醋排骨,我吃完还得去操场跑圈儿减肥,别提多祸害人!那时候我光知道师母是戏曲演员,唱的什么剧种就不清楚,还琢磨着她怎么这么心灵手巧呢!前段儿遇到高中同学聊起来才知道她是北昆的大师,我就想到了你,真是巧了。你说这算不算缘分?”
两个人的手指缠绕在一起。北国的深秋,枯叶落在地上被风卷起在人脚边追逐嬉戏,抬起头就看见高大遒劲的柿子树枝桠伸到围墙外边儿来,前头就是她住的地方了。
她笑着仰起头,“还真是有缘。我做的糖醋排骨也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于是手牵手去超市选排骨。他在冷柜里翻翻捡捡,挑那种带点儿肥膘的肋排,还对她说:“肉太精了容易柴,肥肉在滚油里过的时候炸透了,入口是糯的,裹上汁儿一点儿不觉得腻。”
他真的很会吃,念眉放心地把任务交给他,想起还有些佐料她那儿没有要去买,就让他在原地等称肉的师傅帮忙将排骨斩成小块儿,回头再来找他会和。
挑好了要买的东西,她推着购物车回来,远远就见生鲜区一片狼藉。她连忙跑过去,工作人员骂骂咧咧地蹲在地上收拾东西,有路过的顾客偶尔驻足围观。
没有看到穆晋北,念眉心头一紧,连忙问:“刚才在这儿买排骨的那个人呢,去哪儿了?”
对方没好气儿,“你问我我问谁去?撞翻了东西就跑的人我都没捞着呢,你问我个不相干的人我哪儿知道!”
还是柜台后头卖猪肉的师傅叫住她,手里还拎着他们的那袋排骨,“姑娘,就是你男朋友撞翻了东西,不过应该不是故意的。我听到动静儿回头见他像是摔了一跤,再回身人儿就不见了。你赶紧找找去,喏,东西拿好……拿好喽,别掉了!”
念眉心乱如麻,丢开购物车就四下去找他。所有货架边都找了一圈才想起来可以打他手机,听到他声音的刹那她差点哭了,“晋北……出什么事儿了,你有没有伤到哪里?你现在在哪儿,我过来找你。”
念眉是在安全出口的楼梯间里找到穆晋北的,他正头抵着锈迹斑斑的铁栏杆坐在那里,眉目不清,却一脸痛色。
身高185的大男人蜷起手脚,其实也就跟个孩子没有两样。
她快步走过去在他身前蹲下来,手碰到他的脸,声音还在发颤,“头疼得很厉害吗?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他睁开眼睛看到是她,没有作声,调整了一下坐姿,把身体重心移到她这边来,头靠到她身上,好半天才说:“……我把人家东西撞倒了。”
他身上只穿了衬衫和休闲西服,念眉摸到他袖口的潮湿和带着腥气的油腻,鼻子发酸,“没关系,又不是故意的,你只是生病了。”
他有小小的洁癖,平日里都极为注重干净整洁,领口永远透着松柏和薄荷香。穿着沾满了污渍的衣服到处走,于他是不可想象的事。
像今天这样的狼狈,他根本不愿让她看到。
可是她已经来了,就坐在他身边,沉默地紧紧地抱住他,给一个支点让他依偎在怀里。幸好她走得不远,她想,要是今天这样的事发生在大马路上,或是他驾驶的车子里,不知会是多凶险的情形。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最近他都已经不大开车出门,宁可打车或是乘地铁。那不是为了体验生活,而是生活忽然之间逼得他只能那么做。
她知道的,自从她告诉他父母家人都因为一场车祸离世,他在行车安全这件事情上就格外的谨慎克己。
是的,她一直都知道。
“怎么哭了?”他感觉到温热的水滴落在皮肤上,“别害怕啊,医生说偶尔发作的头疼是这个病症的正常现象。只是没想到这么厉害……没事的,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他还在自嘲似的笑,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咱不去医院啊!”
他有他的固执,疼得咯咯咬牙也没哼一声,更不肯挪步。念眉只能抱着他,摸到他额头上的冷汗,就用纸巾轻轻为他擦掉。
渐渐没了声息,她以为他睡着了,他却突然握住她的手,“糟了,我们刚才买的排骨呢?”
“……”
最终两人还是没能做成糖醋排骨,念眉带他回宿舍休息,给他煮了一碗面,他很给面子地连面汤都喝干。
北昆来了贵客,念眉他们练功上课到一半,提前午休。
门卫告诉念眉门口有人找。她以为是一直在等的那份快递,跑出去一看却赫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靠在墙边。
“安子?你怎么来了?”
“不放心,来看看你。”夏安风尘仆仆,手边有个简单的行李包,神色看起来有些疲倦,眼睛里却有灼灼的光。
“你应该先告诉我一声,我好去接你。住的地方安排好了吗?附近有招待所,条件还不错。”
夏安垂眸,“没关系,都听你的,我待两天就走。”
他不知道她在北京过得好不好,她那样报喜不报忧的一个人,突然放下苏城的一切说是要来进修,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他总要来确认一下。
她为他安排好住处,放下行李,夏安拿出一个信封给她,“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重要的证件我不放心交给快递,干脆亲自跑一趟,顺便来看看你。”
念眉接过来,“谢谢你,安子。”
他微微拧起眉头,“你手头带着身份证,还要户口本做什么?”
“噢,进修要做身份登记需要看一下。”她搪塞过去。
夏安没再多问,看向窗外,远远还能看到北昆那一片灰突突的老建筑,他笑了笑,“北京跟南京有点像,我那时在南京看到他们剧团的房子也很旧了,可里面住的都是殿堂级的大师。”
念眉珍而重之地将信封收好,对他说:“你累不累?不如你先休息一下,我下午没课,带你四处逛逛好吗?”
她领着他在剧团里逛了半圈,在院子里遇到金玉梅,看起来似乎正找她呢,急切地拉住她道:“念眉你去哪儿了,我正找你呢!来来来,跟我走,趁着人家选角儿还没结束。”
念眉有些莫名,“什么选角儿?”
“你不知道?今儿来的贵客跑了全国好些地方了,就为挑合适的人选排一场完整的昆曲。你听明白了么,不是折子戏,是完整版的《牡丹亭》、《西厢记》或者《长生殿》!”
“我明白,可是……这不是在北昆内部进行的选拔吗?我只是来进修……”
“这有什么要紧?入了我的门就是我的学生,何况最后不管选了谁也许都还得送我这儿来回炉,你怕什么?人家看中的是角色的实力和扮相,点明只要青年演员,都是你的同辈,争取一下就有了。”
“可是我还有朋友……”
金玉梅看了看夏安,只一眼就看出来,“小伙子也是昆曲演员?巾生还是武生?”
“学艺的时候是武生,后来巾生演得更多。”
夏安当然认得眼前的大师是谁,却颇为沉得住气。
“好,那你也跟着一块儿来。”
谁都觉得天上不会掉馅饼,直到你遇见命中的贵人,搬起馅饼砸到你身上。
那位贵客对念眉说:“我非常喜欢你的眼睛,很有戏。”
而其他参与选角的女演员,他没有任何评价,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临走又请托北昆的老师说,那个唱《夜奔》的小伙子,麻烦你们为他安排一下宿舍,听说他刚到北京。
夏安跟念眉一样不是北昆的演员,甚至连进修的学生都不是,选拔的标准自然苛刻些。唱完了指定的西厢记唱段,评选老师瞥他一眼问还能唱什么,他就唱了《夜奔》。
“男怕夜奔”是行内人都知道的,男主角一个人的戏份,对念白、唱词、身段等基本功的要求极高,是昆曲小生最难的一出戏。
贵客点了他们的名,大家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选角儿结束,他们从楼里出来,时间已经不早了。夜里的空气干燥且有一丝凛冽,念眉深深吸了口气说:“我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身旁的夏安沉默半晌才说:“我也是。”
她看看他,他也看看她,然后相视而笑。
“你还没吃饭吧?耽误那么久该饿坏了,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没关系,我在火车上吃过了。”
念眉讶然,“你下火车都是早上的事了,一天都没吃东西这样怎么行呢?”
她看了看周围,“前面有家炸酱面不错,还有烤串儿,这也算北京特色,我带你去尝尝吧?”
他没有反对,唇角有笑意,“好,再要两罐啤酒。”
今天的确值得庆祝。
两人走到大门口,路灯下停了一辆轿车,驾驶座上的女郎正低头拨电话,大得夸张的手机荧幕照亮了那张俏丽的脸。
念眉叫她:“津京,你怎么会在这儿?”
穆津京掐了电话抬起头来,惊喜地喊:“念眉姐,我正找你呢!我二哥让我来找你,可只说北昆,哪个楼又说的不清不楚的,这会儿黑灯瞎火门卫又不让我进去,我还打算打电话再问问他来着。”
“你二哥找我……”
念眉话没说完就猛地想起来,今晚穆晋北约了她吃饭的,临时参加了选角面试到现在,她压根儿把这事儿给忘了。
“哈,想起来了吧?”津京一看她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你手机也不通,是没电关机了吧?二哥打不通你电话担心你,就让我开车过来瞧瞧,他怕你万一去了餐厅又扑空,自个儿还在那儿等呢!”
念眉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果然是没电了。
“对不起,今天事情比较多,我忘记约了他,还麻烦你跑一趟。麻烦你打电话跟他说,我马上就过去。”她回身抱歉地对夏安道,“安子对不起,不能陪你吃饭了。他……他最近身体不太舒服,我不应该让他等的,现在必须赶过去了。”
夏安问:“那地方远不远?现在天黑了,我送你去。”
“不用的,地方我知道,往大路过去不要紧的。你也累了,吃点东西早点休息。”
“那我帮你拦辆车。”
穆津京这才看清念眉身后的人是夏安,喜出望外地推开车门跳下来,拉住他的胳膊道:“咦,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到的,也不告诉我一声,说好了到北京我做东请你吃饭的呀!”
她不理会他脸上不耐的神色,朝念眉挥挥手,“念眉姐你开我的车去吧!等会儿顺便送送我哥。”
“那你等会儿怎么回去?”
“我打个车呗,不是有护花使者么?”她的手被夏安拨开,又不客气地缠上去,“在那之前我先请护花使者吃顿好的,你就放心吧!”
念眉点点头,抬手看表,穆晋北已经至少等了她三个小时。一想到他的身体状况,这么晚了还在餐厅里独自一人枯坐,她整颗心都揪起来,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钻进车子里踩下油门就走。
津京看着远去的车影满意地拍了拍手,仰起头朝夏安笑道:“你第一次来北京吧?想吃什么甭客气,我请客!这么晚了不好去吃烤鸭,麻小也过了季节了,要不咱们去吃烤串儿吧?或者韩国菜,我……”
“我没胃口。”夏安也收回视线,冷淡地打断她的絮叨,“你二哥,身体怎么了,到底得了什么病?”
念眉赶到约好的地点,不大不小的一条胡同,几乎不带拐弯儿的笔直路,所有的店都开在胡同两侧,就算没来过不怕错过。
餐厅本就不大,这个时间几乎已经没什么客人了,只有穆晋北还坐在那里,面前是一本打开的书,不知看的是什么。
“对不起。”念眉在他对面坐下,除了这三个字她不知还可以说点什么。
室内空调的暖风一吹,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从停车的地方走进来这么一程子路,身上的寒气竟然还没有散去。
她这才发觉北国的深秋已经很冷了。
穆晋北从摊开的书本里扬起头看她,什么也没说,招手叫来服务生,“劳驾跟主厨说一声,可以上菜了。我记得今天的套餐里有热汤,先端一份儿上来。”
鲜蛤蜊蘑菇汤,盛在考究的骨瓷汤碗里从开放式的厨房里端出来,还在冒着热气。主厨在玻璃后头的每一个动作都看得一清二楚,只为他们这一桌仅有的两个客人服务。
门口的木牌上写的打烊时间早过了,也不见有人来赶他们走。
穆晋北没有招呼她,自己握着勺子闷头喝汤。
念眉觉得他在生气,只能找话题想哄他开心:“这里就是你说的那个实验室餐厅吗?我一直以为他们是供应中餐的,没想到是西餐。他们真的没有菜单吗,那今天接下来要吃什么你也不知道?”
他不接腔,两人之间的气氛前所未有的尴尬。
好在这时主厨亲自端主菜过来,聊起来,才知他与穆晋北是朋友。
早该想到的。虽然她没有太多经验,但也明白主厨特意出面招待的客人面子不小,何况明明已经过了打烊的时间,还生生等了他们这么长时间。
在朋友的店里让他这样等,念眉越发觉得过意不去,软下声气儿说:“今天真的对不起,夏安从苏城过来,我帮他找地方安顿。然后又临时有个选角的面试,结束以后我忘了今天跟你约好的……总之真的对不起。”
他终于正眼看了看她,“你手机呢,为什么不开?”
“没电了,我也没留意。”
他没再说话,过了半晌才淡淡的,仿佛浑不在意似地说:“你不用道歉,津京在电话里简单跟我说了。先吃东西吧,冷了不好吃。”
色香味俱佳的美食,念眉却食不知味。
吃完饭出来,她说:“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取车。”
“也不远,走走吧!”
两个人沉默地并肩走在一起,窄窄的胡同里,他也没有牵她的手。
“我来开车。”他剥夺了她手中的钥匙坐上驾驶座,开着津京银灰色的沃尔沃在夜里划出一道亮线。
念眉拉紧扶手,提醒他道:“你……开慢一点,不要那么快。”
他仍在生气,她知道的,否则不会一路沉默着,没有与她交谈的意愿。
到了她宿舍门外,他也没有看她,等着她自己下车。
念眉解开安全带,目光澄净地在黑暗中看他,“晋北,我们谈一谈好吗?”
“太晚了,你早点回去休息,有什么话改天再说。”
“我最近可能会很忙……”
“那就等你有空了再说。”
“其实我是有好的消息想告诉你……”
“我现在没有心情,你说了我也不会觉得高兴。”
他冷冰冰的态度让她觉得陌生,这样的穆晋北,记忆中只有在苏城的平沙湖边求他借钱给剧团应急的时候碰见过。
“今天是我不对,你生气也是应该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原谅,但至少你不该拿自己的安全来赌气,这么晚了还在路上开快车。你有什么不满就冲着我来,你觉得我做得不对、你心里不舒坦就直截了当地跟我说,不要……不要这样冷冷淡淡地不理我,不跟我说话。”她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我不太懂得猜别人的心思,我总是猜错。”
穆晋北知道这个“别人”指的是曾经的叶朝晖。
他心头一震,她已经打开车门下车了。
他也忙从他这边下车,绕过车头拦下她,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咬牙道:“你觉得委屈吗?今天在那儿傻等了三个小时的人又不是你!要不是我让津京开车过来看你一眼,你真打算让我等到明儿早上去是不是?你手机为什么不开机,知不知道我担心你,啊?你为着个不相干的人把我往那儿一撂就几个小时,回头我不高兴还惹你想起其他人了……沈念眉,你是怎么想的,你心里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念眉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往下落,“夏安不是不相干的人……而我把你当什么……你不知道吗?”
她一哭,他的心也像泡在碱水里似的,拉住她的力道也松开了些。
领口忽然被人揪住,猛的一把就将他推开很远,撞在身后的后视镜上。
夏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跟前,神色峻厉,“姓穆的,你别太过分了!”
念眉连忙拉住他,“安子,你怎么在这里,快回去休息吧!我没事……啊!”
她话没说完,穆晋北的拳头已经迎上来,直接一拳打在了夏安腹部。
他从来都是出其不意且不甘示弱的,却完全忘记了如今自己是病人的身份。
念眉拦腰抱住他,苦苦哀劝:“穆晋北,你不要这样子!不要打架!”
夏安有底子,并非不是他对手,今天却没有还手,只是上前来要将念眉从他身边拉开,“你要为难她,就别跟她在一起,让自己的女人哭算什么男人!”
穆晋北又要挥拳过去,他像受了伤的兽,怎么拦都拦不住。念眉在两人间的劝阻被他一把就拨开,他明明没有喝酒,下手却没有轻重,听到撞击和闷哼的声音才停下来,像惊醒了似的,愣怔了一秒,连忙扶住她,“念眉,你撞到哪里了?疼不疼,啊?”
一手的血。念眉仰起脸来,手指按住鼻子,声音瓮瓮的,吃力地说:“别……别打了……”
穆津京赶到医院里,气喘吁吁问道:“怎么回事儿啊?好端端的怎么又闹到医院里来了。”
她打车回家,还没到地儿呢就接到穆晋北电话,让她到医院来一趟。她以为是哥哥又头疼了,心焦得什么似的,又不敢跟家里说,赶紧直接让司机调头赶过来。到这儿一看夏安也在,可两个大男人都好好儿地坐在椅子上呢,没见受伤啊!
那是谁,难道是念眉?
诊室的门打开,果然是念眉从里面走出来。两个男人哗的一下同时站起来,夏安道:“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念眉勉力一笑,“没事儿,就磕破了毛细血管,已经上了药棉,不流血了再吃两天药就没关系了。……津京,你怎么也来了?”
津京上前挽住她的胳膊,不无担忧地说,“还说呢?我刚到家门口就被我哥的追魂夺命call又给召来了,我还以为是他又不舒服了呢!怎么搞的啊念眉姐,无缘无故地怎么会把鼻子磕破了?”
念眉看了穆晋北一眼,他垂着眸子,上前拿过她手里的处方,“我去拿药。”
津京莫名地看着他的背影,又转过来问夏安:“到底怎么回事啊,闹别扭了?”
夏安语气不好,“那得问你的好哥哥!”
津京听完来龙去脉,气得蹦起来,“二哥太过分了,他这是吃的什么飞醋啊?男人等等女孩子怎么了,以前在国外的时候我室友的男朋友在楼下等她一宿呢!他到底懂不懂浪漫啊,这不是相当于对你动手吗?他怎么跟四哥似的,老穆家的爷们儿都怎么啦,还有没有一个好人了?!”
她又转头问夏安:“你呢,有没有伤到哪里?我哥把你打疼了没有?”
夏安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津京光火,情绪激动。念眉抚慰她,“别这么说,你二哥他只是不小心。今天的事我也有错,咱们不提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穆晋北刚拿了药回来,远远已经看到妹妹在瞪他。他小心翼翼把药递到念眉手里,“吃了药观察一下,万一要是还流血……”
“不用你操心,我会看着念眉姐,流血我会陪她来医院。”津京没好气儿挡开自家哥哥,挽着念眉往外走,“今儿我陪你睡,不回去了,免得有些人心情不好了又拿你出气!”
穆晋北脸色发青,但没有追上去。他叫津京来,就是想让她陪陪念眉,今晚他大概怎么都不招人待见了。
“你这么疑心她,对得起她吗?”夏安在他身后沉声说,“你以为我到北京来干什么?她前段时间让我把她的户口本寄过来,我就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不放心才过来看看她。结果你妹妹告诉我你生病的事,我也问了剧团的老师,进修根本用不上户口本……所以她想干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
穆晋北转身愕然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她打算跟你结婚,不管是不是因为你的病,她确实是有这个打算。她在北昆进修虽然是你安排的,但她愿意放下苏城的一切留在北京,你以为她真的是为了她自己吗?”
穆晋北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抿紧了唇不说话。
夏安接着说:“她和我都刚刚侥幸通过了北昆的一场选角面试,接下来可能会有特训,就为将来的巡演,可能不止国内,还会到欧洲去、美国去。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可是现在你这么介意她跟我接触,你说她会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只为让你安心和高兴?难道这就是你爱她的方式?”
穆家二少,只有这么点本事和自信?
穆晋北自己也觉得可笑。
念眉跟穆津京一起回宿舍休息,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午夜时点了。
“没有多余的铺盖,只能委屈你跟我睡一张床了。”念眉给两人都倒了一杯水,问津京,“可是你这样夜不归宿,真的没关系吗?你妈妈他们会不会担心?”
津京摆手,“我之前本来也是一个人住,在三元桥附近有一套公寓,我妈他们老早给我买的,说是将来作婚房来着。切,要真得我自个儿备婚房出嫁的人他们又该瞧不上人家了,我也就拿来当个小行宫吧!不是都说狡兔三窟么?跟家里闹不愉快了,或者有点儿心事不想被叨扰了,总得有个地方去嘛!哎,我二哥也有啊,地段好着呢,比我的大,还是跃层,那可真能当婚房了。可惜他从来没住过,装修都没做就丢在那儿。听说前两年卖给不知哪个熟人了……他就喜欢拿这些作人情,穆二仗义嘛,圈儿里的人没有不知道的。”
小姑娘聊起来,比她亲哥还能侃。念眉笑了笑,鼻子有些隐隐作痛。
津京趴在她的床上,啧了一声暧昧地问:“你怎么没搬到我哥的房子里去住?他名下物业多着呢,别以为卖了一套就没了啊!你们这样不方便吧?这床他睡过没有?”
念眉一口水差一点儿就喷出来,赶紧用纸巾擦了擦,“……我今早刚换过床单。”
津京眯着眼笑,像一只调皮的小猫,“噢~你们不乖哦,战场肯定乱七八糟很难收拾吧?”想了想又忿忿不平道:“哼,男人真不是东西,前一天还抱着你喊小甜甜,转眼就给你脸色看。念眉姐,我支持你,咱们不理他,冷处理冻他个两三天!”
“他也不是故意的。他得这样的病,进退两难,心里一定不痛快,我又让他枯等……”念眉握着水杯坐在椅子上,鼻腔的伤处还在火辣辣的疼,每一次呼吸都有药棉的气味,心里却舍不得怪他。
一生是很长很长的岁月,如果他们只有一场相遇而没有这场疾病,或许她也可以撒娇发发脾气,两个人打打闹闹的过日子,像所有恃爱而骄的人儿那样,像所有互相爱着的夫妇那样。
反正路还很远,日复一日的时间仿佛取之不竭。
可是每个人总会过尽他的一生,有时你以为没有尽头的横轴也不过就是今天到明天的距离。
她舍不得……用有限距离中的两三天来和他闹意见,太奢侈了。
只是津京不依不饶打抱不平,“那他干嘛还打夏安,干他什么事儿啊?”
念眉这回终于有机会问了:“津京,你是不是喜欢夏安?”
津京难得的面上一红,低头看画得漂漂亮亮的手指甲,支吾道:“有这么明显吗?”
念眉笑了笑,“都是大姑娘了,喜欢一个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只是仔细想想,又有些忧虑如海藻藤壶般凉凉地爬上心头。
穆家会同意吗?现在已经有一个她,要不是穆晋北病来如山倒,也许他们还在继续抗争,更别提津京还是女孩子。
可夏安又是多么幸运,有津京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恋慕着。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睡觉休息。第二天念眉很早就起来,津京还在睡,她没有吵醒她。晚上回来的时候,宿舍里已经没人了,津京不知什么时候回去的。
她给自己煮了碗面,一个人吃有点冷清。她又拿过手机看了看,没有新的电话和信息。
刚吃了两口,门口有人敲门,她放下碗跑去开门。
穆津京站在外面,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身后跟着穆晋北。
“你,你们……”
“呐,这个人想来跟你道歉,又不好意思难为情,就拉上了我。”津京往后一指,气哼哼地把人推到前面来,“喂,来都来了,有什么话就自个儿说啊!”
穆晋北站在念眉面前,那样子竟有点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踟蹰了半晌,却只问:“你吃饭了没有……我能进去吗?”
“啊……正在吃,你吃了吗?”
他摇头。
“那进来吧,我再给你做一点。”
穆晋北露出纯然欣喜的表情。
津京仿佛看到了哥哥身后毛茸茸的大尾巴摇摇摆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行了,没我什么事儿了,你们该吃吃,该喝喝啊!我走了。”
“津京!”穆晋北回头叫住她,“谢谢你!”
她哼了一声,嘟囔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打人了!”
屋子里有面香,炉子上的水咕嘟咕嘟冒泡,念眉加了蛋和菜,又重新多煮了一碗面。
没想到出来的时候,自己原先放在茶几上那一碗已经被穆晋北捧在手里吃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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