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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良辰美景奈何天(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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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都有些沉默。有的话不必问,问了也一定会是令人失望的答案,所以叶朝晖只是目光默默追视着她的身影。

念眉把他吃好的碗筷和保温桶都洗净收拾好,转身看到病房门口的穆晋北,一时有些晃神。

他已经有两天都没出现了,眼睛里拉满血丝,长而密的眼睫都遮掩不住,下巴上的青髭也没清理干净。这样的落拓对他来说太少见,绝不仅仅是因为失眠。

她想问他到底怎么了,可他的目光直接越过她,很简短的几句话跟叶朝晖说完就要走,仿佛在这里多留一刻都是多余和煎熬。

念眉屏气凝神地指望他走近一些,至少给她一句话的解释,然而他离开的时候看都没多看她一眼,就像她在这个空间里根本不存在。

连叶朝晖都看出他们之间的不对劲,挑高眉毛问:“怎么,吵架了?”

要是有得吵又还好,至少知道是什么事,他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倒像是她做错了什么。

念眉追出去,打他的手机他也不接。照理他应该还没有走远,她握着手机一边继续拨号一边往电梯方向走。午休时间病房里十分安静,她隐约听到穆晋北惯用的电话铃声,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响起。

她都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循着那声音的方向推开了楼梯间的门,果然见他坐在楼梯台阶上,指间夹着烟卷,四周一片烟雾缭绕。

看到她出现,他好像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他没有立马走掉,就坐在那里等,似乎就为等她找过来。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相比他的沉默淡定,念眉有点心浮气躁。

“抽支烟。”

“这里是医院。”室内所有区域全面禁烟。

他终于笑了笑,就地把烟捻灭了,“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她眼睛里竟漫上一层水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叶朝晖出事,我们踏进医院那一天开始你就变得很奇怪你知道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穆少爷不满意,你不妨直接一点对我说,不用给我脸色看,更不要让我猜!”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叶朝晖以前对她也是若即若离,前一天见面还热络地到后台陪她吃一顿宵夜,第二天就一声不吭离开苏城,连手机上的道别都没有一句。她总觉得看不透他,他也就是要她去猜,她实在是怕了。

“我没有对你不满意,你也没有做错什么。”他的声音有点涩意,好像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这么一句话,眼睛甚至没有看她。

这算是变相地发好人卡吧?你没错,我也没有对你不满,只是我们不再适合在一起。

很多感情,都是这般无疾而终,甚至还没有开始就莫名走向结局。

念眉心灰意冷,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跟他有所往来,他是叶朝晖那个世界里的人,生来就有几分倨傲,不需要向人解释,也不屑于解释。

她心里嘲笑自己,点了点头,“我懂了。明天叶朝晖就出院,以后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我跟你也不会经常见面了,希望你信守曾经的承诺善待南苑昆剧团。再见。”

今日笑语晏晏,明日后会无期。

她转身的刹那,胳膊就被穆晋北拉住,“你要去哪儿?”

“话已经说清楚了,我当然是去我该去的地方,而不是继续在这里跟你和你的朋友纠缠不清。”

穆晋北手上用力,音调也不由拔高了,“什么叫话说清楚了?我根本还什么都没说!你刚才说你懂了,你到底懂什么了?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看着你……看着你在这医院里进进出出,心里有多别扭?偏偏我还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我特么自个儿都瞧不起我自个儿!”

念眉愣了,“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你提议让我跟你一起来的,也是你说他需要人照顾我才送汤送饭过来……”

“对,没错,是我。从一开始就是我自作自受,我根本就不该认识你,不该管你和他之间的这档子闲事儿,结果把自己也给陷进去!你知道么,沈念眉,我从小到大从没嫉妒过什么人,可这次我却发现我竟然嫉妒大晖——我嫉妒我最要好的兄弟……就因为我爱你!”

念眉的心跳都几乎停止了,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她,语气中有一种奋力挣扎后不得不认命的哀凉,“没错儿了沈念眉……你没听错,我爱你。”

比他意识到的要早,比他曾许诺的还要深。

枫塘剧院的最后一场演出,如期拉开帷幕。

念眉在后台扮装,穆津京在门口探头探脑,“念眉姐,我哥呢?他今天到底来不来?”

她早已跟剧团打成一片,轻松混进后台也没人说她。也许因为是最后的告别,连平时一向不给她好脸色看的夏安都破例没有撵她出去。

时间已经不早了。正如穆晋北所说的,她其实是个不相干的人,今儿比演员班子到的还早,可他这个正主儿却到快要开场了都还没有露脸。

念眉看着镜子一边细细描着眉峰,一边回答:“他有公事要处理,大概会晚点到。”

津京撇嘴,“他这个富贵闲人这几天怎么变这么忙了?”

“叶律师出事受伤,需要调养,公司有些事需要他亲自去协调。”

刑侦支队那边通知说抓到了行凶的疑犯,似乎不关被拆迁方的事,而是来自于竞争对手的下作手段。叶朝晖已经去认过人,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穆晋北出面一定要对方给个说法,并且付出相应的代价。

生意上的事她不懂,只听刑侦那边的人说惹上叶、穆他们是那些人倒霉,看来是要有一番惊天动地的。

津京听完,拉长了音调说:“噢~原来是这样,我说呢,都夜不归宿了,原来是公事。”

念眉描眉的手一顿,庆幸脸上已经上了厚妆,看不出她原本的脸色被红霞染透。

“津京……不是你想的那样……”

“咦,你知道我想的是什么样?”穆津京故意逗她,见四周的人都紧锣密鼓忙于准备演出,没人留意这边,凑过去暧昧兮兮地说:“哎,其实你们都是成年人了,偶尔一起过夜是很正常的嘛!不过我二哥那个人呢,睡觉认床,最近又闹失眠什么的,换个环境也不知能不能睡踏实。他要不能阖眼肯定就可劲儿地折腾你……哎呀,罪过罪过,其实我真该去住酒店的,不该赖在他的房子里。”

她说得一气呵成,自言自语都不打一个咯噔。念眉哭笑不得,人嘛都只相信自己愿意去相信的事实,何况……穆晋北还的确是在她那里过的夜。

他比上回更不讲究,就合衣往她客厅的沙发上睡,长手长脚恨不能塞满沙发每一个空隙。那睡姿看着就别扭,可他却能睡着。

也许最近是真的累了,也许他的失眠病症也不是每天发作,总之他没让她唱曲,只是拉着她非让亲他一下才肯罢休,还振振有词道:“你看我都表白了,好多女人梦寐以求地那三个字都跟你说了,肉麻得我自己都掉了一层皮,可你连主动亲我一下都不肯,哪儿有这样的?我知道你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个惊喜,但现在又不是让你以身相许,就亲我一下呗,一下就好。”

她没好气地甩了一下手,“什么惊喜,谁知道你对多少人说过了?”

他露出要吃人的表情,“喂,怎么说话呢?我这儿可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啊,到你这儿就打了折扣了!我的话就这么不值钱?那你以前怎么信我了?甭信啊,甭信,我就随口那么一说忽悠你来着!”

念眉以为他真的生气,试着安抚他,“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累极,想冷个脸继续逗她都绷不住了,几乎立马就笑出来,“对嘛,不是这个意思,那就亲一下,就一下。”

他躺在那儿拉着她不放,重复地说就一下,就一下啊……见她心软了回头瞧他,还就势拉着她的手臂摇几下,就像个耍赖要糖吃的小孩子。

最后她实在拗不过他,屏住呼吸,鼓起仅有的全部勇气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蜻蜓点水的一触,很快就分开来,他竟然没有趁机加深这个吻,也没有任何其他动作,只是笑,笑得一双桃花眼的眼尾都漾出一点细细的笑纹。

她涨红了脸,“你……你笑什么?”

他嘴角挑得更高了,长长的手指还留恋般地在唇上轻抚,“本来只想让你亲一下脸颊就算数的,哪知你这么实诚,直接就亲了嘴巴……唔!”

念眉直接把沙发上的熊宝宝靠枕摁在了他的脸上,却还是压不住他一脸的得意满足。

早晨起来他闻见香气晃进厨房,见灶上的锅子里煮着银丝面,念眉正往汤里加蛋加菜,起锅的时候又往旁边另一口锅里舀满满一勺汤汁进去,再撒一把葱花。

他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那种浓郁的香要在记忆深处留存很久很久。

他很自然地就从身后抱住了念眉的腰,低下头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早。”

她身体微微僵了一下,显然不习惯这屋里突然多出的一个人对她这样亲密。

“早。你起来了?”

他含糊地嗯了一声,声音瓮瓮的,一听就刚从被窝里爬出来,整个人也好像有点起床呆,不说话,也不帮手,就只是紧紧抱着她。

她伸手去掰他的胳膊,纹丝不动,她只好在他手臂上拍了拍,“快放开,别闹了,等会儿面条该粘锅了。”

穆晋北好像也感觉到了,坏心地又往前压了压,故意岔开话题问:“……这锅里煮的是什么,好香啊!”

“青红萝卜炖龙骨,我加了一点点红枣和党参进去,所以有一点药香。”她觉得就快被腰间那双有力的手臂勒得窒息。

“听起来像是补血补气的汤,你们女孩儿家喝应该不错,男人能喝么?”

她没有多想就直接回答,“这汤对受了外伤的人有好处,叶朝晖这个病号都喝了,男人怎么会不能喝呢?你先放开我好不好,这样我都没法做事了。”

她全副注意力都在自己腰间,脸红到要滴血,又不好意思转过头被他瞧见。

而穆晋北周身的热温似乎瞬间就冷却下去,什么都没说就松开了抱住她的手,瞪着面前两碗面问:“哪碗是我的?”

念眉把盛有两个蛋的那碗推给他,他谢谢也不说端了就走,在桌边闷头胡吃海塞。

家世再煊赫、人前再高冷,低头吃面的这一刻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甚至有意呼噜噜发出很大声响,眉头还高高拢起。

念眉走过去,看着他没来得及打理有点乱蓬蓬的头发,这才意识到刚才说的话大概又让他酸溜溜了。

男人有时别扭起来简直就是小孩子。她轻轻摇了摇头,悄无声息地在厨房就吃完了自己那碗面条,开始洗洗涮涮收拾锅碗瓢盆。

穆晋北没等到她一句半句的安抚,连同桌共进早餐都泡汤,一个人坐在桌边有点讪讪的。

“我来洗,你去休息。”这房子的厨房才真是小到两个人旋不开身,他走过去利用身量优势一下就把念眉挤到一边儿去,伸手要到水槽里去洗碗。

“不用了,我来就好。这里面热,你出去外面孵空调吧,别把衣服弄脏了。”

她想阻止他,手指在水槽里的一汪温热白腻的泡沫中碰到他的,被他反手扣住,带了一把就拉进怀里重新抱紧。

“对不起。”他在她肩头闷闷地说着道歉的话。

两人手上都沾满不甚洁净的泡沫,都怕弄脏对方的衣裳,拥抱的同时前臂都朝前长长地伸着,姿势有些滑稽。

念眉轻轻说,“不是说了吗,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我爱你。”他听说女生大多如此,三字真言,不爱听这一句,总有另一句击中她心房。

他以前也觉得肉麻,简直像在演电影电视剧,爷们儿哪有把情啊爱的挂在嘴边上的?但开口说过一次,之后似乎就变成十分简单自然的事,难怪他在国外驻足期间总听到西人说“i love you”说成习惯。

爱本就是种习惯。

念眉嗅到他身上温热阳刚的味道,乍然再听到他说这句话,感受却已于上次不太一样,酸涩中有一丝一缕的甜蜜,只是她仍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听他说:“我不该跟你生气,其实我也不是气你为大晖煮了汤。我就是不想看你避开我,我就这么不待人亲么?让你总是为了其他的人和事要避开……”

她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我不是刻意要避开你,只是刚才那样……我不好做事。”

“那现在我来帮你做,你给我补偿一会儿。”

讨价还价她根本不是对手,轻叹道:“是不是我上台演出的时候你也这样粘着呢?”

“甭想蒙我,你今天哪有演出?”

“不是今天,是后天。枫塘剧院最后一场演出……你会来么?”

他沉吟半晌才一字一句道:“我一定来。”

临要开场的时候,穆津京朝台下望了一眼,兴冲冲道:“念眉姐,我哥来了,在台下坐着呢!”

念眉笑了笑,他说了要来就绝不会食言,她倒一点也不担心。

但她还是忍不住透过层层帷幔往前看。穆晋北果然已经坐在台下,穿一件白色的马球衫,手里握有印刷精美的小册子,今日上演的折子戏戏文全都如数印在里边,封页上是她饰演的崔莺莺形象,靓妆丽服。他不知是看到了哪一段,唇角微勾,极其认真专注。似乎是感觉到她的目光,他抬头正好对上她的眼睛,露出一个好看的笑,朝她点了点头。

他知道她有多紧张,所以干脆不到后台来,就坐在她为他预留的位置,远远看着她。

台下已是高朋满座,陆续有人绕到前排来与他握手寒暄,他都起身一一应对,无一不妥。

城中的名流富商,近日都收到邀请函至苏城历史最悠久的剧院之一观赏最后一场告别演出,并深以收到此邀请函为荣。苏城一条主干道的广告位全数投放的都是枫塘剧院的西厢记演出海报,民间的戏迷、耄耋以及文化圈人士这才惊觉又有一个古老可怀旧的去处要湮没在时代洪流之中,纷纷求票入场。

在念眉的印象中,枫塘剧院的上座率从来没有哪一天像今次这样爆满,一位难求。

她知道除了剧团自身的努力和穆晋北在背后给予的大力支持,还有许多人付诸热忱。

比如津京亲自设计了演出的印册和海报,而以往的演出为节省成本,从没有这样精细地准备过任何印册,只在台前有一块窄而长的电子显示屏,戏文就像原声电影里的字幕缓缓滚动,更别提大规模投放广告。

而在大学任职的舒乐组织了苏城三所高校的百余位学生,包括各校的昆曲社团一起到现场。

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恰是昆曲复兴的最大希望。

念眉眼眶微微发热,清了清嗓子。如果一个依托舞台生存的表演者真有所谓的最佳状态,那么她相信眼下的她就是最佳状态。

程晓音走过来,低唤了她一声,“师姐。”

念眉回头,“嗯,都准备好了吗?”

她点头道:“好了。”

“那就准备上场了,什么都不要多想,用心唱就好。”

这也将是程晓音在南苑昆剧团的最后一场演出了。之前念眉亲自找上门去,把叶朝晖先前给她的那张三十万支票转交给她,平静地说:“我知道这些年你在剧团也尽了力,大环境不好,让你年纪轻轻就困在这里的确是委屈你。这笔钱你拿着,不是一直想给你妈妈买套好一点的房子吗?这些应该够付首款了,以后怎么样就要看你自身的努力。作模特、礼仪或者继续再唱昆曲,怎么都好,最重要是保护好自己,别再让关心你的人担忧。”

程晓音一下就哭了,拉住她道:“师姐……你们还有最后一场,演西厢记是不是?我想演……我想跟你们再一起登一次台。”

出了那样的事,她也知道今后不可能再待在南苑昆剧团了,这算是她最后一个请求。

念眉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她,还是让她唱红娘。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去处,不是谁都能陪你一路走下去,强求不来。

场内的灯光逐次暗下去,舞台又慢慢亮起来。《西厢记》这一场唱三折戏——《游殿》、《听琴》和《长亭》。

穆晋北坐在台下前排最中间的位置,穆津京紧挨着他坐,另一边是陈秘书长,陈枫夫妇……还有许多人,有面熟的也有全然陌生的,念眉都无法细看,她在台上一颦一笑都是另外一位多情女子。

悠扬的笛声婉转,她的水磨腔婉转地唱:“他那里思不穷,俺这里意已通。娇鸾雏凤失雌雄,他那里曲未终。俺这里意转浓,争奈伯劳飞燕各西东,……满怀心腹事,尽在那不言中……”

穆晋北的眼眸在明暗交替的光影间,一刻不曾离开她在台前的身影。尽管还是听不太懂那些古老的唱词,但个中真意他已能体会。

他相信她也一定懂,因为满怀心腹事,已尽在不言中。

最后一折长亭,唱完“执手未登程先问归期”已有观众悄然拭泪。演出成功,掌声连绵不绝地响起,台下的人都纷纷站起来。王海放下竹笛,率领沈念眉、夏安和程晓音他们走出来谢幕,一次又一次地鞠躬,唤起一波又一波的掌声,让他们根本无法回到后台去。

有年轻学子哽着声音大声叫好,念眉眼眶酸热,又朝那方向深深俯首,只觉得不管之前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委屈,为今天所做的所有努力都是值得的。

抬眼的瞬间,她还看到了斜倚在门口的叶朝晖。他站在暗处,离得又太远,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是那样放松淡漠的姿态难得的没有仇恨和倨傲,而更像是来见证一场终结。

叶炳也来了,被安排到前排就座,只是舞台上已经没有了那个曾令他神魂颠倒的人。

她也朝他们鞠躬。无论如何,要有爱我们的人,也要有恨我们的人,最终才算得上是斑斓人生。

她最后才看向穆晋北,他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意,长身玉立,一派潇洒镇定,倒像是比她更享受这一刻的掌声和赞誉。

多么难得,他今天居然没有睡着,撑着看完整场,还神采飞扬。

他到后台来找她,等她卸完妆,等她跟那些热情爽朗却叽叽喳喳个没完的大学生们做完交流和告别,等她又从舞台的这头走到那头,收回所有的道具……等她关上剧场里最后一盏灯。

他看她还在依依不舍地回头张望,半开玩笑地说:“现在想哭就哭吧,没人笑话你,我的肩膀还可以借你擦眼泪。”

谁好意思用他的拉夫劳伦擦眼泪?念眉笑了笑,“我没打算哭。”

“是么?我看津京刚才哭成那样,还以为你肯定也掉了不少金豆子。”

念眉摇摇头,津京还年轻,感情丰沛,没有经历过太多挫折和真正的离别,一点点伤感情绪就足以撼动她。她以为这场演出就是结束,可对南苑昆剧团来说,其实也意味着新的开始。

她能凡事往乐观了想,穆晋北当然是高兴的。他的手在她肩上揽了一把,“时间还早,不如陪我出去转转?今天是七夕,好歹也是咱们中国人自个儿的情人节,我来捧你的场,总不能让我回去就独守空房吧?”

他不提,她都忘了,本来选在今天做最后一场告别演出,也是藉着七夕这个名头,可到头来却忽略了这是个有情人的节日。

难怪夏安刚才还捧着包装精美的礼物,眉头耸得老高,想来是津京摸进后台的时候放在他那里的。

她想了想,“那我们去河边走走,今天夜市应该很热闹。”

一场演出下来,她其实很累,但今天却有种很放松的感觉,脚步都轻盈起来。穆晋北兴致也很高,他大概不怎么到这种小街夜市来,看什么都新鲜,两个人并肩走着,途径小摊小贩兜售的小玩意儿和吆喝声,他常会停下来去看。

有中年大妈卖十字绣的物件儿,他很认真地挑挑拣拣,人家以为他是买来送给女朋友,热情地招呼:“先生想要买个什么样的东西?这里有卡套、钱包和手机挂坠,你看看喜欢哪个?”看了旁边的念眉一眼,又招手道:“来来来,不如小姑娘自己来选,看看喜欢啥?”

念眉拿起一个卡套看了看,实在不是什么很精细的玩意。前几年她跟乔叶有一段儿自己也动手绣过,这些东西她家里都有,于是说:“不用花钱买了,这些我都有呢!”

穆晋北头也不抬,“谁说是给你买了,我是在挑我自个儿的礼物。你带钱了没有,没带可得赊账了。”

大妈一听要赊账顿时有点囧,念眉也愣了,“你是要让我送你?”

“是啊,不行么?我瞅着这钱包的质量还行,说不定还比那皮制的耐摔打,要被人划一刀也不至于立马变成开口笑。”

原来是惦记着她曾经给叶朝晖送钱夹的事儿……男人真是小气!

念眉有些哭笑不得,“就算要礼物,也不是非得钱夹卡套不可吧?你再挑点儿别的不行吗?”

他一个大男人冷不丁从西服口袋里掏出花花绿绿的十字绣钱包像什么样呢?

他敷衍地嗯了一声,却没有一点要挪步的意思。

大妈再度囧了一下,但上门的生意没道理放过,于是摆出原本放在下层的一个托盘,“没关系,再看看这个,都是景泰蓝工艺的钥匙扣和挂在车上的小装饰,挂在男朋友随时随地都能看得见的地方,让他看见就想起你,多好!”

穆晋北瞥了一眼那堆五花八门的东西,还真的眼前一亮,“这个不错!”

念眉凑过去看,他拿在手里的是一个小小的钥匙扣。所谓景泰蓝的掐丝法郎工艺在如今这时代已没什么稀奇,特别是特别在这钥匙扣被做成了戏曲娃娃的造型。而躺在他手心的这一个旦角娃娃,恰好酷似她刚刚饰演的崔莺莺。

她也觉得可爱,乐道:“还有这种钥匙扣,真好看!”

大妈见两人都喜欢,趁热打铁,“当然好看了!我看你们还年轻大概不知道,我们苏城的一大特色就是昆曲,很多人到我们这儿来旅游都会去看看昆曲表演的。哎,也别指望他们能看懂什么,当年很多唱得好的大师也都退休了不唱了,甚至连剧院都要保不住了。喏,你们沿着桥头这儿往前走两百米,那边有灯的地方就是个老牌剧院,听说今天最后演一场也要关张。以后要看戏就更难得看到了,倒不如买些这种小东西回去留个纪念。”

穆晋北看到念眉脸上的落寞一闪而过,可她还是笑了笑,“我就在枫塘桥这儿长大的,您说的枫塘剧院我也知道。”

大妈眼睛放光,“对喽,里面还有个昆剧团,我年轻的时候还想考进去呢,包吃住啊!而且那剧院经理年轻时候可帅了,现在……哎!”

她竟然说的是王海!念眉想到海叔的地中海和一步三摇的胖胖身躯,不由笑起来。

“咦,小姑娘你别笑呀,我们年轻时候都挺爱看戏的!”大妈误解了她的意思,还怕她不信,清了清嗓子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念眉和穆晋北都惊讶了一下,尤其是念眉,瞠大了美目,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位貌不惊人在夜市摆摊的大妈竟然张口就是游园惊梦。

“好听吧?”大妈得意地晃了晃肩膀,“穿上行头唱就像这钥匙扣一样了,多好看啊,买几个吧?”

穆晋北弯唇,捧着那个旦角娃娃,“我看行,挺好的。还有没有,我全要了。”

念眉傻眼,“买这么多干什么?”

他一挑眉,“怎么,舍不得?”

“不是,可这也太多了……”这一兜少说也百八十个,哪有那么多地方挂?

“其他的我不要啊,我只要这一款。”他一边低头挑挑拣拣,一边说,“唇红齿白的,得人意儿的小模样,多像你。”

他语气中有一丝骄傲和宠溺,卖东西的大妈没有察觉,念眉却红了脸,“说什么呢?”

她帮着他一块儿挑,自己也觉得好看,心里泛着甜。大妈见他们真的只挑那一款,热心建议道:“你们两个人应该挑两款嘛,小伙子你平时就带着这个女娃的,小姑娘你就带着这款小生的,每天看见了就想起对方,多好哇!”

穆晋北蹙了蹙眉头,把小生那款又给扔回去,“不要这个。这钥匙扣我带就行了,她用不着。”

念眉好奇:“为什么?”要真是情侣用的东西,当然成双成对最好,她觉得小生的这款也做得惟妙惟肖呢!

穆晋北哼了一声,“我觉得小生这个一点儿也不像我,看着倒像那个夏安,他在台上就跟这一模一样。”

别说,还真有点像。念眉失笑,“他又怎么招惹你了?”

“他没招惹我,不过对你没安好心,现在又勾搭了我妹妹。”他五官都快皱到一起去了,忽然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有刹那的晃神。

念眉没在意,只觉得男人的嫉妒心发作起来也真是不可小视的,礼物这么个小事儿都能让他吃两回醋。

穆晋北硬把人家摊头上所有的旦角娃娃都挑光了,装在一个袋子里拎在手里,别提多神气,大手一挥说:“咱们紧着你这一款挑,都挑光了怕你待会儿不好卖成双的。这么的,你就算双份的价钱,五块一个你算十块好了。这儿有多少个,你就算算一共多少钱。”

念眉瞪他,向来买东西只有杀价的,哪有自个儿往上加价的?这位款爷以前到底怎么做的生意?还能撑到现在,做得风生水起的真不容易。

大妈自然是高兴得喜笑颜开,算好了价儿说:“我看你们感情挺好,小姑娘又是我们枫塘桥边上长大的,我也给你们优惠点儿。一共就给一百五十块钱吧,整数也好听。”

穆晋北点头,看着念眉道:“还等什么,付钱啊!”

他的礼物,自个儿挑的,终于到手了。

念眉忍住翻他白眼的冲动付钱,一百多块钱就买几个钥匙扣,真是想想就肉痛。

不过送礼物嘛,只要他本人喜欢,已经比什么都值得。

夜市的人越来越多,两个人并肩走在一起,稍不留神仍有可能被挤散。穆晋北这回连试探都省了,大方干脆地拉起念眉的手,“跟紧点儿,别丢了。”

这地方就算闭着眼睛她也能走回去,怎么会丢?可是两人十指紧扣在一起的感觉还是让她心如鼓擂,几乎迈不了步子。

穆晋北闻到食物的香味,循着味道走过去,“那边好像有个卖小吃的生意不错,味道一准儿不会差,咱们去瞧瞧。”

周遭人太多,念眉跟着他走到跟前儿才发现是刘叔的馄饨摊子,今天夜市太挤他临时挪了位置。

想到曾经跟叶朝晖的种种,她拉住穆晋北道:“这里人太多了,不如去别家吧?”

“别啊,我闻着挺香的嘿!还有你爱吃的酒酿丸子,咱们找个地儿坐,吃完了等人也少一点了再走吧!”

他居然连她爱吃什么都摸得门清。念眉拗不过他,被他拉着挤进人潮围成的那个圈里。

有的人和事真是提都不能提,哪怕你没有说出来——她竟然一眼就看到了叶朝晖,正坐在桌边吃一碗馄饨。

她愣了一下,穆晋北显然也看到了,倒不像她那样局促,反而走过去跟叶朝晖说话:“大晖,你一个人?伯父呢?”

“他要早睡,我安排司机先送他回去了。”叶朝晖抬起头来看到是他们,表情没有什么波澜,像是早已预料会有这样的碰面,“你们出来逛街?”

“嗯,时间还早就出来逛逛放松一下,我还没逛过苏城的夜市。看着倒是跟北京和海城的有些不一样。”

那张桌刚好有人吃完离开,穆晋北已经自动自发地在他旁边坐下占住位置,拉了念眉一把,“哎,发什么愣呢,来这儿坐。你想吃什么我去买,估计还得排一会儿。”

他怎会没发现,两人原本紧扣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分开了。

两个男人的目光同时落在她身上,念眉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不用了,我去买吧!”

“哪有让女人去排队的道理?你过来坐着吧,我让老板给我加速。”他拉她坐下,朝她挤了挤眼睛,她就知道他又要额外给人家加价了。

她扭头看他潇洒的背影,叶朝晖沉声问了一句,“就这么不想面对我吗?”

连偶然遇见,跟他同桌吃饭都显得为难。

她深深吸气,“没有,只是我没想到你今天会到这里来。”

他自嘲地笑了笑,“不要说你,连我自己也没想到。”

他那么恨,恨乔凤颜,恨她拥有的剧团,恨与她相关的一切……用尽手段要摧毁,可到了最后却还来参与缅怀。

念眉沉默片刻才问:“你的伤怎么样了,还疼吗?”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伤口的位置,她不说还好,说起来他又觉得隐隐作痛。

“没事了,过两天就可以拆线。”

念眉点了点头,“我听医生说你这回虽然没有伤到内脏,但失血不少,还是要好好休养的。饮食也要清淡些,像这馄饨里有虾肉的,最好不要吃,河鲜海鲜是发物,会影响伤口的。”

他露出一点笑容,“这么古老的说法你都从哪里学来的?”

见她敛眸不说话了,大概也意识到什么,又接了一句,“好,听你的。”

两人竟然也就相对无语。念眉抿紧了唇,觉得时间像被拉长了好多倍,坐在他面前的每一分钟都很煎熬。

“你跟二北真的在一起了?”他慢条斯理地继续吃那碗馄饨,却食不知味。

他没有看到他们牵手,但亲昵的姿态和神情是一种化学反应,他能感觉得出来。

念眉不置可否,“我跟谁在一起,很重要吗?”

叶朝晖看着她,“二北的妈妈到了上海,这两天就会到苏城来。”

念眉不知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所以呢?”

“他妈妈不是好相与的人物,你最好有个思想准备,没有必要的话不要跟她碰。”他有几分严肃,掏出一张名片来给她,“我知道你大概已经删掉了我的联系方式,这张名片你暂时收着,万一有事可以打给我。苏城我也刚设立了新的办公室,电话在这上面都有,就算我不在,也有人可以帮忙处理。”

他瞥见她的抗拒,笑得有点落寞,“念眉,我不后悔我过去做的事,但将来……我不想让你再受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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