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好事多磨难(1/2)
意瓓珊,几度荒茶饭,坐起惟长叹。记西楼唤转,他声声扶病而歌,遂把红丝绾。蓝桥咫尺间,蓝桥咫尺间,谁知风浪翻?常言好事多磨难!
——《西楼记-拆书玩笺错梦》
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上午九点。
“怎么这么晚了……”念眉揉眼坐起来,这才发觉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穆晋北已经走了。
大概昨天真的太累,空调又暖和,她竟然好眠到连他离开都没有察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她捧住睡肿了的脸,从指缝里看到茶几上的东西,有一张酒店的早餐券和玛莎拉蒂的车钥匙,下面还压了一张字条——
“昨晚辛苦了,到二楼餐厅吃顿丰盛早餐,算是我一点儿心意。房费已结清,酒店有专车送机,大晖的车就停在昨天的位置,麻烦你将钥匙转交给他。苏城之行多谢,我们后会有期。穆晋北。”
还后会有期呢,这家伙武侠看多了吧?念眉盯着纸上的遒劲字迹,不知该作何反应。她该感谢他的体贴敏感,还是该恼怒他的自作主张?
他不是已经跟叶朝晖说好下回碰面的时候再把车钥匙还给他吗?那意思似乎是他们隔不了多久就又会见面的,现在为什么又让她去还?
精致的车匙握在手心里,简直就像一个烫手的山芋,拿也不是,扔也不是。
她回到枫塘剧院,刚走到门口就接到程晓音的电话,似乎是用手遮住嘴压低了声音道:“师姐,你在哪儿呢,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我已经到院门口了,马上就上来。”
“那你快上来哈,快点快点!”她火急火燎的,也等再回话就把电话挂了。
念眉加快脚步回宿舍,刚用钥匙打开门就看到客厅里坐着熟悉的身影,竟然是叶朝晖。
她一时愣住了,几乎都要以为是不是自己走错了地方,或者刚睡醒眼花了。
程晓音站在旁边,见念眉回来了简直是如蒙大赦,“师姐你终于回来了,叶律师等你半天了。我……我去帮他倒杯热水啊,你们慢慢聊!”
她狂使眼色,念眉却像没看见似的,仍旧站着不动,直到叶朝晖开口:“刚回来?你昨晚去哪儿了?”
念眉没理他,弯身换好拖鞋才走过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找你,敲门很久都没有人开,惊动了对面的人,就是刚才你这位师妹,她就让我进来等。”
剧团的安排都差不多是两人住一间宿舍,她从小是跟老师乔凤颜住的,后来程晓音来了,就住对门那一间,跟她感情比较好,有客人或者快递上门找不到人,都是彼此帮忙招呼。
她只是奇怪他为什么来找她,而且他们昨天才刚见过面。
回忆起昨天婚礼现场的种种,念眉神色冷凝,“我现在回来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你昨天跟穆晋北在一起?”
念眉仰起头,“这很重要吗?不是你默许他送我回家的么,你对你最好的朋友难道不是百分百信任?应该完全不用怀疑和担心才对啊!”
“你在试图激我生气?”
念眉轻轻笑了一声,“这个假设,你昨天就已经问过了。如果你今天过来就是为了不依不饶地问这个问题,那我已经没什么可多说的。”
她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递给他,“这是穆晋北让我转交给你的,他今天乘酒店的车去机场,你的那辆车就停在景怡酒店的停车场里。我怕开不好弄坏了就没动,麻烦你自己过去取。”
叶朝晖没有接过钥匙,眸色深沉地看着她,“我听穆晋北说了,你记得这辆车,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这车是为谁买的了。”
念眉深深吸口气,有些自嘲,“叶大哥,原来在你眼里,我是这么爱慕虚荣的女人。”
她不懂车,并不在意自己喜欢的人开得是奥迪还是奥拓。代步而已,何必那么招摇呢?就像那天穆晋北开这辆车说要过来接她,倘若真的停在破旧的剧院大门口,只会让她觉得两方世界格格不入,永远不可能相交。
叶朝晖又趋近两步,“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念眉只觉得压迫感迎面而来,她都快要不能呼吸了,“那你今天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今天也要回海城去了。”他眉眼间似乎也显出一丝疲倦,“我想我们应该找个机会好好谈谈。”
念眉也有同感,他们的确是该好好谈。可她也感觉的到眼下并不是最好的时机,至少她自己还不够冷静和坦然。
“我累了,不如晚点在电话里说,或者等你下回来苏城再见面谈。”
“念眉,逃避不是办法。”他比她淡然得多,拿出一样东西放到她面前,“但我说过会尊重你的意思,你不想谈,我们就先不谈,不过这份草拟的合同你可以先看看,回头再告诉我你的想法。”
念眉盯着他递过来的透明文件夹,心脏漏跳了两拍,“这是什么合同?”
“你看了就会明白,里面的条款写得很清楚。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你可以随时问我。”
其实不用看她也完全能想得到那是做什么用的合同,她只是觉得有点心灰意冷,“为什么一定要我卖掉昆剧团?你现在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要跟我仅有的一点东西过不去呢?”
叶朝晖沉着地看着她,“所以我才让你好好看——这不是收购剧团的合同,而是关于你脚下的这块地。枫塘剧院正好处在老城区改造新兴商业区的地段,迟早是要被拆毁的。要是剧院的舞台、宿舍和这个院子都不复存在了,南苑昆班能去哪里,这才是你应该考虑的问题。”
念眉遍体生寒,“不,你们不能这么做!”
他几近冷酷地说,“新兴商业区这么大的计划不可能是我一个人做的了决定的,只不过是顺应形势罢了。另外……”
他顿了顿,“你要弄清楚,南苑并不是你的东西,而是乔凤颜的。”
“没有差别,老师交给我的……我就有责任为她守住剧团。”她愤慨而又觉得悲哀,“你恨乔老师对不对?因为当年她跟你爸爸的一段情,还有对你妈妈的伤害,所以你恨她,是吗?”
叶朝晖沉默。
其实有些事,不是没有预兆的,尤其女人的第六感在爱情往来中总是出奇的准,只是念眉一直不愿意真正朝那个方向去想。
没错,她是在逃避,谁愿意刚刚尝到喜欢一个人的甜蜜就直面可能失去的痛苦?可是逃避不能解决问题,一切终究都还是要浮到水面上来。
两个人沉默对峙,捧着玻璃杯回到客厅的程晓音有点尴尬,“呃,你们……”
“没事。”念眉抢先开口,也不看叶朝晖,“叶大哥,你先回去吧,我想休息了。”
他不勉强,平静放下文件夹说:“念眉,解决了这件事之后,我们还是可以像以前那样在一起。”
他关上门离开,念眉跌坐在沙发里,背上一身冷汗。
程晓音走过来,瞥了一眼桌上的文件,小心翼翼道:“师姐,你没事吧?这个叶律师……让你卖掉剧团?”
这宿舍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两室一厅,能有多大呢?他们刚刚的对话,她都听得八九不离十。
“不光是剧团,这次可能整个枫塘剧院都保不住。”毋需隐瞒,这样的消息其他人也迟早都会知道。
“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念眉苦涩地笑了笑,“你刚才也看到了,我们现在这样的情况,哪有跟人谈条件的资格?”
“可是你跟他不是……”晓音话说一半就没了声音,悄悄觑了一眼念眉的表情,实在不忍心往她伤口撒盐。
叶朝晖第一次送念眉回来的时候,大家就觉得两个人郎才女貌极为搭调,肯定能修成正果。念眉也的确是付诸了心力想要维系这段缘分的,谁知那么快就走到了尽头。
念眉摇摇头,“没关系,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不要太担心。”
她总是这样安慰他们,可实际情况可能比表面看到的还要棘手,最后可能还要平白无故受许多委屈。
程晓音再次看向桌上那份文件。这里面应该写明了所有条件,如果补偿条款合适,说不定比他们现在这样苦苦支撑着南苑昆剧团要好吧?其他人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想,海叔……他又愿不愿意卖掉剧团这块地呢?
念眉尽力使自己忙碌一些,虽然平时演出和排练已经占据了她生活中的大部分时间,但还不够。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有空余的时间她怕自己会胡思乱想。
既然困难已经在眼前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昆剧团坐困囚城,最终被毫不留情地解散、抹去,一点痕迹都不留,就像他们从来不曾存在过。
叶朝晖留下的合同被她束之高阁,无论怎样的条件都无法交换她在枫塘剧院这个大院里留下的回忆和特殊感情。
可她没料到王海会这么快找到她,有些兴奋地说道:“念眉啊,咱们这块地要被开发成商业区了你知道吧?前一段时间我还到处打听这事儿,谁知连补偿条款都已经有了,你怎么也不跟我说呢?我看这回的条件靠谱,看来也是时候把这块地交出去了。”
念眉心里咯噔一下,“海叔……您在哪儿看的条款?”
“不就是你带回来那份?虽然还不是正式的合同,但听说是那个叶朝晖给你的?哎,不管他对感情是个什么态度,办起事儿来还挺靠谱的。要真是按照他给的这些条件来,咱们把剧院这块地让出去也一点都不亏啊!”
她明明把合同收起来了,并没有给任何人看过,不过只要稍微仔细一想就明白了,一定是程晓音悄悄把合同复印之后拿去给王海看。
王海市侩,并不介意拿着大把的钱去更偏远的位置重新找一个地方把剧院搬过去,甚至拿了钱之后还会不会继续把剧院给经营下去也未可知。
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她不能责怪任何人,因为她也知道以叶朝晖的能力,用这一纸合同说服所有人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她只是想,如果有足够多的钱,也许她能劝王海不要这样轻易就把地给让出去,至少也能保证让枫塘剧院和南苑昆剧团换一个地方也仍能继续生存下去。
与此同时,她手机上也收到了海城医院发来的催款信息。乔凤颜的病已经到了晚期,住院和治疗的费用惊人,那数字每天都像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乔叶已经从国外回到了海城,也正是看中海城更好的医疗条件和技术才把她接过去,可是母女俩年轻时有心结,相处起来始终有隔阂。所以在入院时填写联系人那一栏时,乔凤颜还是填了沈念眉的名字。
很自然的,当医院又需要缴费的时候,消息就会直接发到她的手机上。
念眉默念了两遍那串阿拉伯数字,默默地把手机又放回口袋里,从抽屉里找出所有的存折和银行卡,跑了一趟自助银行。
她甚至不好意思去柜台,因为很可能把账面上所有的钱都取出来,也凑不够她需要的那个数目。
而事实也是如此,除了一张卡例外。那是以她的名义开的一张新卡,上面有差不多一百五十万元,交易日期显示上周才刚刚到账。
乔凤颜这次癌症复发之初,也正是昆剧团的困难集中爆发的时候。人员流失加剧,账上的钱甚至不够付留下的人两个月的工资,演出门票滞销,最心酸的时候台上二十几位演员,台下却只有三位观众。这样下去,南苑昆剧团几乎难逃被收购或者就地解散的命运。碰巧那时乔叶刚刚结束无国界医生的派遣任务回到海城,她去演出的时候两人相约见了一次。乔叶得知他们的困境,过了不久就汇过来三百万,直接打到了乔凤颜的银行卡上,正好可以解剧团之困,治病的费用也有了着落。
谁知乔凤颜急于求成,竟然拿这三百万去做投机的所谓金融项目,被诈骗的团伙把钱全部卷走。夏安和几个师兄弟一时冲动找上门去把人给揍了,虽然出了气,可不但钱没要回来,反而还被拘留。
这么巧,她就在派出所里遇到彼时还是检察官的叶朝晖,他为了一个案子到苏城来取证,顺带帮忙将夏安他们保了出来,并且承诺会让那几个骗子得到应有的惩罚,把丢了的钱给追回来。
如今看来,这样的承诺他算是做到了。
念眉的手指在at机的数字键上犹疑地拂过,最终还是取出卡片,没有动那笔钱。
一来是因为愧疚,她知道乔叶的情况不比她好多少,这笔钱是她忍受屈辱从一个恨她入骨的男人那里借来的。不是有句话说的好么?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乔叶用什么偿还,她想都不敢想象。更何况也是因为她的一时疏忽,才让乔凤颜就这样把钱撒了出去,即使追回来也损失大半。
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叶朝晖了。他与乔叶好歹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再多恩怨也有那层血缘亲情可以稀释,可跟她呢……
念眉不忍回味多想。
她只有四处去联系昆曲演出的机会,并不一定非要是剧院舞台上的正式演出,仿古的戏楼、炒作中国元素的饭店和景点,甚至是财大气粗又有点昆曲情怀的私人宴请……以前他们不愿意甚或不屑于去演的场合,现在只要出价,都好商量。
只要攒下足够多的钱,也许他们可以另外找地方安身立命。
不到一周的时间,她跑了四个城市,除了轮船之外的交通工具全都乘了一遍,回到家里一沾床就累得睡着了,根本没有时间想其他。
可即便是这样,近期也只接到一单演出,只需她跟夏安两个人唱两天长生殿的经典折子戏,报酬对于他们现在的情况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夏安了解事情始末,也看出她的忧心,“别想太多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念眉轻轻笑了笑,“安子,你到咱们南苑来,有几年了?”
“今年刚好十年。”
他记得他来的时候只有十几岁,还只是半大的孩子,念眉比他小不了几个月,长发斜斜地梳成长辫,从一侧肩膀垂下来,眼睛又黑又亮,像夏日在清凉泉水中湃过的紫葡萄。
也许是因为比她年长一些,所以即使她入门在先,他也从不肯叫她师姐。
“十年……”念眉讷讷轻语,“你想过离开吗?”
他不吭声。
念眉仍只是笑笑,“我来了二十年,这里就是我的家,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
夏安默默接过她手中提着的行头,“你放心,有你和我在,南苑昆剧团就不会消失。”
“谢谢你,安子。”
他又安静片刻才说:“我那里还有点积蓄,多少可以帮一点。”
念眉连忙摇头,“不行,你还有父母在,你爸爸身体又不好,时时都需要用钱,你的钱得留着。”
不单是他,人生在世,谁没点难处?在昆剧团待着,攒钱本来就不易,年轻的孩子不够自己花销,稍微年长些的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她说什么也不能动摇他们生活的根本。
夏安看着她的眼睛,神色有点复杂,但最后只说了一句,“我没想过离开南苑,从来没有。”
他没用,金钱上给不了她任何支撑,但至少,他不会离开。
因为她在这里。
念眉回到宿舍难得睡了一个安稳觉,但早起练功吊嗓早已成为多年来的习惯,凌晨六点准时就被生物钟唤醒,加上那些压在心头难以解决的困扰,让她只得早起。
“早啊,师姐。”客厅里,程晓音一边从冰箱里拿出牛奶,一边打着哈欠跟念眉说话。
“你这是要出去,还是刚回来?”
“刚回来,我那边冰箱里总唱空城计,所以过来你这边弄点吃的。我很快的,喝完牛奶就过去睡啦!”
念眉皱了皱眉头,“昨晚……也是因为工作?”
“算是吧!”晓音把牛奶放进微波炉,满不在乎地说着,“有公司高价订制了一批台历,是我们去拍的,成品出来的效果不错,公司老总就请我们和摄影师一起开party热闹一下喽!就像是演出成功后的庆功宴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念眉有些敏感地意识到什么,“是什么样的台历?”
晓音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师姐你怎么像老人家似的,这么保守小心?男人的爱好无非就是那些,叫年轻的女孩去拍的不是比基尼就是脱光上阵,不过你放心,我们这次拍的是古风汉服。其实什么能拍什么不能拍,我心里有数的。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全果的那种,我们的摄影师也能拍的很有艺术感,一点都不低俗,真的。”
她脸不红心不跳,这番话不知是说服念眉还是说服她自己,语气里竟还有隐含的骄傲和期待。
念眉暗暗叹了口气,问她:“我还要问你另外一件事。那天叶朝晖带来的那份合同,是不是你拿给海叔看的?”
晓音吐了吐舌头,这事是她理亏,也知道瞒不住,“师姐,你别生气,我也只是想让海叔看看帮忙拿拿主意。他毕竟是老师同辈的人,走的桥比我们走的路还多,听听他的意见总没错的。”
念眉确实生气,这样自作主张急功近利的晓音让她觉得有些陌生。可是批评和谴责的话最终还是梗在喉咙里,她只说:“以后不要再这样,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跟海叔或者大伙儿商量的,我会亲自跟他们说。还有,你始终是女孩子,要注意安全,不要被人骗了。”
“你最近也常常很晚回来……”甚至有一晚没有回来。晓音嘟囔的声音很轻,但念眉还是听到了。
她该觉得委屈的,毕竟身不由己,毕竟是为了剧团和情同手足的这些兄弟姐妹才有最近发生的这许多纠葛,包括让她虚惊一场的那个晚上。可也许是她早已做足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明白担起这么大的责任就会有这样那样的付出和误解;也许是穆晋北解了她的燃眉之急,也从没有真正的为难过她,她是行得稳坐得端的,并没有什么难堪和心虚。
“我只是关心你,没有其他的意思。现在咱们的情况不好,正是需要大家齐心协力的时候,我不希望有任何人再出事了,你明白吗?”
晓音不以为意,但还是点了点头,悻悻地走了。
谁知下午的时候她又来敲门,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了,把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哽着声音道:“师姐,这里面有点钱,是我今年做模特攒的一点。安子哥说你为钱发愁,弄不好以后枫塘剧院就没了,昆剧团也得解散。把合同给海叔的事……是我做的不对,这钱就当是我的补偿,你收下吧!”
念眉抬头看她,“夏安让你来的?”
她刚被狠刮了一顿,正委屈呢,听她这么一问眼泪又噗噗往下落,“安子哥……说我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念眉又好气又好笑,还隐隐有点心疼,摇了摇头,把银行卡塞回她手里,“你别听他胡说,剧团再困难我也不能要你们的钱。之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还提它干什么,下次咱们都有商有量的就好。”
他们到底是被逼到了怎样的境地,还没有真正面临绝境,却已经有四分五裂的感觉?
晓音到底年轻,还是孩子心性,听她这样说了又好像没事了,悻悻地转身想走。
念眉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叫住她,“晓音,等一下。”
晓音有些疑惑地停下脚步,念眉艰涩地开口:“上回……你说模特经纪公司有兼职的机会,现在还可以去吗?”
不要说程晓音没有想到,就连沈念眉自己都没有想到,她真会到这个废弃仓库改建成的潮流工作室来,谈一份跟她从小研习的昆曲毫无关联的模特兼职。
生活大概就是这样了,总是逼迫得人低头,不得不为某些坚持,放弃另外的一些坚持。
她坐在一位戴头巾和墨镜、留着长发和小胡子的男人对面,晓音说这位kev是经纪人,以前做过摄影师,眼光很“毒”,当初正是他跟看好念眉的潜质力劝晓音把她一并带过来,可惜她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
如今情势逆转,自己送上门来,价码就不一样了,而且难免要承受那种毒辣的眼光上上下下的打量。
工作室内部空间很大,她坐在精巧分隔的小办公间里,外面就有拍摄场地。正如程晓音所说的,能爆男人眼球的比基尼和女性窈窕曲线,完全不加掩饰的就从眼前飘过。她甚至看到一个女孩子来晚了些,脱掉身上的皮草和长裙就坦然站到灯光下,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也没有任何羞涩,全然不顾室内外超过25度的巨大温差。
空调太足,念眉觉得难言的闷和热。
小胡子kev笑了笑,早就见怪不怪了,“别担心,我们的拍摄品类还挺多的,不会一来就让你拍那种。你是晓音的师姐嘛,我们当然还是尊重你的意思。”但还是不忘补充一句,“不过那种活儿来钱快。”
念眉的脸都快埋进大衣的领子里去,也不知是怎么结束地这场谈判,甚至她都不确定到底是不是真的答应了要来试镜做平面模特。
她步履匆匆,只想着赶紧离开这里,到外面去透口气,没想到迎面就撞上一个人。
“咦,是你?古典美女,你不记得我啦?”舒乐有点惊喜地叫出来。
“你是……舒小姐?”
念眉怎么可能不记得,这么称呼她的总共就两个人,一个是陈枫,一个是舒乐,正好公不离婆秤不离砣。只不过没想到会在这里偶遇,而且她今天的形象也跟婚礼那天很不一样,齐耳的短发,鼻梁上架一副深色玳瑁框的眼镜,穿宽大的工装外套和灰色长裤。
“就是我!”舒乐的笑容还是依旧灿烂,“不过你别舒小姐舒小姐地叫,多见外啊!你叫我乐乐吧,二北他们也都这么叫的。”
她提起穆晋北,好像已经认定他们之间关系匪浅。念眉微微垂眸,“那你也别总叫我美女了,怪难为情的。就叫我念眉好了。”
舒乐已经亲热地挽过她的手臂,“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念念不忘,眉间心上,多有意境,听过就不会忘的。对了,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也是来看朋友?”
念眉不知从何说起,只好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嗯,我朋友在这里做兼职。”
“啊,这么巧?你朋友叫什么名字,回头打听打听让我的好姐妹多关照她一些。她是这间模特经纪公司的合伙人,还兼任模特老师。”
念眉觉得有点不妙,这世界实在太小,完全无交集的两个人之间最多也只相隔七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
“不用了,谢谢,她适应得很好,而且也只是兼职。”
舒乐也不勉强,挽着她道:“那你探完班了吗?前两回约你出来吃饭你都没空,正好今天遇上了怎么也要一起出去happy一下才行。正好今天二北又到苏城来,我老公他们说好了为他接风的,咱们去搞突袭,顺便蹭吃蹭喝!”
入夜,城南钻石ktv俱乐部。
舒乐站在厚重的包厢门口探头探脑,兴高采烈地朝身后的人说:“到了,这应该就是三楼最大那间蓝钻包厢!”
沈念眉是被舒乐半拖半拽塞进车子里给拉过来的。婚礼之后舒乐大概是从穆晋北那里问到了她的手机号,的确约过她两次出来吃饭喝下午茶。可她哪里有空暇和那样的闲情逸致呢,所以都婉拒了。
这回碰巧遇到,盛情难却,再推也实在不好意思。
可是等会儿见到穆晋北该聊些什么呢,问他为什么又到苏城来吗?其实又不关她事,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营生,尤其像穆晋北他们这样的人,天南地北的作空中飞人,一点都不稀奇。
上回酒店一别,她以为就是两人缘分的终点了,并没想过会再见面,至少不会这么短时间内就又再见。
她们推开门进去,包厢里虽然五光十色,光影炫酷,却并没有想象中的乌烟瘴气。陈枫见到太座一点也不惊讶,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来,当然也可能他们本就约好了这聚会是要一起参加的,迎上前来把人拉进怀里,撒娇似的说:“老婆你怎么才来,我都饿坏了!”
舒乐呿了一声,“饿了不会先点吃的,这儿不是自助么?”
“嘿嘿,老婆大人没来我怎么好意思开吃?”陈枫嘻嘻笑着,“你有没有看到我满满的诚意?”
其他人都大声起哄,只有角落里的那个人影特别安静,所以沈念眉一眼就看到了他。
是穆晋北。他看起来精神不大好,有点恹恹的,长手长脚地缩在角落,霸占了点歌的位置,却又没在认真选歌,手里也没拿麦克风,仿佛只是无意识地胡乱在触摸屏上翻页。
听到喧闹,他才转过脸来,也是一下子就留意到躲在门口阴影里的念眉,意味深长地眯起了眼睛。
陈枫这才刚发现舒乐身后还跟着其他人,仔细一看,有点惊讶道:“哟,古典美女,是你啊!欢迎欢迎,快过来坐。”
他本来还想问一句是什么风把她给吹来了,但是瞥了一眼穆晋北,又生生把话给咽进肚子里,暧昧地朝他眨了眨眼,隔山跨海地把念眉让到他旁边的位置上去,“哎哎,美眉交给你了,自己人好好罩着啊!这下可得打起精神来了。”
他把穆晋北的萎顿归结于没有美女作陪,他自己是已婚人士,可不能让兄弟们都跟着吃素吧?有相熟的女朋友来热闹热闹当然更好啦!
念眉还不知道他们都喜欢给人取诨名,自从上次见过之后,背地里就叫她美眉,名副其实。
穆晋北看着她拘谨地在身边坐下,笑了笑,把桌上的菜单直接扔给她,“饿不饿?想吃什么,随便点!”
“你很饿?”念眉以为他至少会寒暄两句,没想到这么直接入正题。
“嗯,飞机上就没怎么吃东西,在这儿也等半天了。吃饱了才有力气唱歌,快点吧,这里的煲仔饭、抹茶卷和奶茶都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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