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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 人的精神承受能力有一个极限值,在遭遇到极大的悲痛冲击时,会触发自我保护机制, 催眠自己, 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你不知道在哪个普通的日子,见到某个很普通的场景,就忽然意识到,她不在了, 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电影《本色》第六十三场。
时间:韩子绯走后的第63天。
地点:从学校回阳西巷的公交车上。
主演:秦意浓。
场记打板:“《本色》第六十三场一镜一次,action!”
一场秋雨一场凉。
n市刚落了一场雨,地面还有些潮湿, 枯黄了的秋叶在空中打着旋儿的落下, 离校门口最近的一个公交站牌,车水马龙, 人声鼎沸,属于烟火人间的气息驱散了这点微末的寒意。
沈慕青和一位同事有说有笑地同路到站牌,互相道别后便在公交站牌等车, 不时还有背着书包路过的学生和她打招呼。
沈慕青一一笑着回过去, 温柔叮嘱:“路上注意安全,不要在外面玩得太晚。”
“知道啦沈老师,沈老师再见。”
学生们嘻嘻哈哈地跑走了, 背影都是跳脱的青春颜色。
沈慕青摇头失笑。
随着一声长而沉重的橡皮摩擦过铁片的刹车声, 公交车停在站牌口,前后门同时打开,那时还是手动售票, 售票员在后门口,一手捏钱一手拿票, 操着本地的方言提醒:“排队上车,不要拥挤,上车的都往里走走了啊。”
沈慕青上来的时候车里还有一个空位,排在她后面上车的有位步履蹒跚的老人,她转身扶着老人坐下,自己找了个拉环把手抓着,一只手按住了挎包的肩带,以免滑下来,静静地望向窗外。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开起来,左转向行驶进车流里。
路面状况不好,凹凸不平,司机风格又很是狂野,乘客随着公交车的行进前倾后仰,左突右倒,车内怨声载道。一个剧烈的颠簸,沈慕青朝前一栽,握着头顶拉环的五指用力攥紧了,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小心一点啊。
耳畔忽然传来这么轻柔叹息的一声,很远,又像很近。
沈慕青猝然抬头。
韩子绯和她面对面站着,同样的个子高挑,领口围着她亲手给她织的红色围巾,一只手拉着和她相邻的把手,朝她微微一笑。
沈慕青张了张唇,却没发出声音。
子绯。
——来,抓紧我的手,就不会摔倒了。
好。
这次我抓紧了,抓得牢牢的,再也不会放开。
沈慕青露出一个笑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
指尖与指尖的距离隔了不到一公分,就要碰到了。空气中一个泡泡被戳破,紧接着一个接一个,全都破了。
沈慕青的笑容僵硬在唇角。
她的眼睫长久没有眨动,像是一尊凝固的蜡像,然后一滴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哦,忘记了,她已经不在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沈慕青低下头,抬手擦了一下眼泪。
但无济于事,泪水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好像要把这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出来似的,她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先前她让座的那位老人颤巍巍去翻包里的纸巾,关切地询问道:“没事吧小姑娘?”
眼泪模糊视线,沈慕青看不清面前人的表情,耳朵里嗡嗡一片,亦听不清声音,本能地朝对方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殊不知她此时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一个穿着体面的成年女人在公交车上眼泪汹涌,有同理心的乘客纷纷出言安慰,你一言我一语。
公交车停靠站牌,沈慕青从后门下了车,售票员扒着窗口,探出头在她身后焦急地喊:“大妹子,你不是这站下!还没到你家呢!”
沈慕青充耳不闻,她漫无目的地在陌生的街道游荡着,无声地泪流满面。
她走到一个人少的地方,像一张饱经风霜的残弓,一个迟暮的老人,背脊几乎弯成了佝偻的弧度,吃力地用手扶着一根电线杆,在马路边慢慢地、慢慢地蹲了下来。继而她好像濒临窒息似的,重重地倒了一口气,突然抬手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指背,指缝间泄露出细微的、短促的,不成形的呜咽声。
她抬起头,眼神茫然,似乎想捕捉到什么,却什么都没有抓住,更多的泪水涌了出来。
原来一个人,可以有这样多的眼泪。
她想声嘶力竭地哭出来,为了她的挚爱,为了那个已经在天上变成星星的女孩痛哭一场。但是不行,因为她嗓子哑了,喉咙里尽是干涩,什么声音都没有。
她最爱的人死了,她竟然连一句哭声都发不出来。
——要开心。
没你在的这个世界,我怎么开心得起来?
沈慕青额头重重地贴在自己膝盖上,因为哭泣而压抑不住地浑身颤抖。
……你回来吧。
……
韩玉平深吸一口气:“卡。”
场下一片抽纸擦眼泪擤鼻涕的声音。
秦意浓哭得喘不过气,导演喊卡过后她还在戏里无法立刻抽离出来,关菡拿着水杯在旁边站着等了会儿,待她慢慢地止住了哽咽才上前递水。
秦意浓喝过水,撑着她的手站起来,一步一步地朝韩玉平走过去。
韩玉平难得大发善心:“辛苦了。”
秦意浓揉着依旧发酸的鼻子,嗓音沙哑道:“你少让我拍两次,比说什么都好。”
韩玉平大公无私道:“那不行,得看过回放。”
“随你便吧,我先缓会儿。”秦意浓坐下,关菡用冰毛巾给她敷眼睛消肿,她闭着眼睛问道,“唐老师没再出来吧?”
关菡低声说:“没有。”
她一直盯着呢,严防死守,唐若遥休息室的大门都没打开过。
唐若遥这场戏总算没有再逞强了,一早过来就把自己关在休息室,半步不出来。
秦意浓说:“那就好。”她仰了仰脸,说,“毛巾热了,换一块。”
关菡从阿肖手里接过一块新的。
韩玉平把回放来回看了几遍,一只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顶着秦意浓佯怒的眼神,商量的口吻道:“我们来换一种哭法。”
秦意浓微笑问:“你想要哪种?”
韩玉平说:“都试试吧。”
于是秦意浓这幕戏拍了五镜不同的哭戏,从早拍到晚,眼皮肿了敷,敷了肿,重新化妆,最后韩玉平选了第一版。秦意浓从影多年,对这样的情况习以为常,只是收工后眼睛肿得快睁不开了,又酸又疼,人也有脱水的症状,卸了妆的脸色憔悴苍白。
唐若遥敲开她休息室门,朝她走过来的时候,她都是眯缝着眼看的,但不妨碍她感觉到小朋友又哭鼻子了。
“为了艺术。”秦意浓抢在她之前说话。
唐若遥破涕为笑,眼泪溅在秦意浓手背上,滚烫。
秦意浓柔声说:“别哭了,我现在视力不好,不好给你擦眼泪。”
唐若遥很乖地自己抬手擦了,说:“没事。”
秦意浓只是看东西费力点儿,没到瞎的程度,当即好笑道:“我是这个意思吗?”
唐若遥胡搅蛮缠道:“不管,我就是要哭,你今天都哭了一天了,还不许我哭会儿了?”
“那你哭。”秦意浓故意说。
“我不哭了。”唐若遥果然上了她当。
“你自己说的啊。”秦意浓立刻道,“不能说话不算话。”
唐若遥刚要张口反驳,她总是伶牙俐齿,秦意浓怕说不过她,及时岔开话题道:“白天在休息室都做什么了?无不无聊?”
唐若遥摇头,顾及着秦意浓“看不见”,开口说话道:“不无聊。”
秦意浓:“……”
唐若遥继续道:“我在给你准备生日礼物。”口吻有几分神秘和自得。
秦意浓好像完全没有“惊喜”这两个字的概念,径直问道:“是什么礼物?”
唐若遥哑然。
半晌,她问:“没人送过你生日礼物吗?”
秦意浓认真地想了想,说:“还是有的。”
唐若遥诧异道:“你每次都提前问人家送你什么吗?”
秦意浓唔声,道:“不啊,礼物都是关菡收起来的,也是她带着助理统一拆的,太多了,我懒得看,无非就是什么首饰香水包包之类的,不是太奢侈的我都分给工作室的人了,我自己也用不完,字画之类的收藏品倒是会留下。”
秦意浓在业内站稳脚跟后,即使从来不大张旗鼓地办生日宴,但赶在她生日时献殷勤的人半点不少,品牌方和圈里人送到工作室的礼物络绎不绝,有专门的地方收拢这些东西。
唐若遥脱口道:“那你的……”她本来想说家人的,咽了回去,改口道,“重要的人呢?”
“比如?”秦意浓歪了歪头,唇角隐约含笑。
唐若遥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韩导。”
“他?老直男一个。”秦意浓嗤笑,“每年都得我说什么他才买什么。”
“林国安导演。”
“没熟到那份上。”
“江老?”
秦意浓懒洋洋的:“江老岁数太大了,他连自个儿儿子生日都记不住,更别谈我的了。”
“林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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