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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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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先生听了茶博士报信, 匆匆赶上楼,敲开了天字号上房的门。

外间桌上的饭菜已用去大半,只剩下些残羹冷炙。少年白岭叫人捆在椅子上, 连双腿也牢牢绑着不准动, 脸上涨红深埋了头。

几个家将都身形魁梧,凶神恶煞,叉着手守在一旁。

“南门入城, 说是从京城来赴约访友的。”

茶博士追着掌柜一路过来,停在门口,低声报信:“兔子是他家仲少爷的……他家仲少爷身子好像不算很好,入城时都坐的马车。那兔子听说是人送的,宝贝得很。”

“窗边打棋谱的,穿黑衣那个, 是他们家少主人。”

茶博士悄声道:“此事是他们家仲少爷计较, 若论当家, 只怕还是少主人说了才算。”

胡先生细看了看屋内情形,没立刻说话, 先同管家打扮的景谏见了礼。

茶博士亲眼看着那时阵势, 虽不曾尽然听清楚几人说了些什么话,却也知道白岭理亏,有些心焦:“您快给说上几句好话,若他们拖了白岭去报官——”

胡先生淡声道:“为何不能去报官?”

茶博士怔住。

白岭叫这些人捉了回来, 说得清楚, 不见酒楼掌柜便不放人。

他急着找掌柜来解围, 是想设法周旋,尽快将白岭换出来,却全然没想到胡先生会问出这样一句话。

白岭脸上涨红褪净了, 苍白得像是更冷了一层,漆黑眸底最后一点光也熄尽。

少年垂着头,坐在椅子上,始终绷着的肩膀一分分塌下来,叫绳索深深勒进去。

“胡先生!”

茶博士回过神,急道:“白岭好歹也算是咱们不归楼的人,纵然不懂事闯了祸,回去要打要罚再论。如今咱们城内的情形,报官岂是好受的?”

“原来不好受。”

胡先生点了点头:“起初咬定人家的兔子毁人财物,嚷嚷着要报官的,莫非不是我们不归楼的人么?”

茶博士张了张嘴,没能出声,无力向屋内望了一眼。

萧朔此时终于自黑白棋子间抬头,像是才听见门口动静,视线扫过来。

“少主人。”

景谏适时上前:“客栈掌柜来拜访,想带人回去。”

萧朔取了枚棋子,落在棋盘上:“现在还不行。”

萧朔看了看门口的胡先生,稍一颔首作礼,同景谏说了几句话。

“……我们少主人说,仲少爷原本有话同先生说,只是受方才之事搅扰,有些不适,需静卧修养。”

景谏回了门口传话:“此时不便,先生请回。”

胡先生皱了皱眉:“可要紧么?客栈有一味宁神汤,对调养心神好些。”

景谏摇了摇头:“歇一歇便不要紧了。”

这样拦在门口,虽不明说,也已是半个送客的架势。

茶博士生怕白岭闯了大祸,听说那体弱的仲少爷不要紧,心头才稍稍落定,跟在胡先生身后,向屋内看了看。

窗边主人坐得远,身形叫窗外日色晃得看不大清,只远远模糊听着语气颇平和,像是性情和缓温善。

倒不像那一眼看出端倪的仲少爷般,纵然笑着说话,那一双眼睛里的清冽锋锐也叫人心头寒颤莫名。

茶博士又生出一线希望,扯扯胡先生,低声道:“白岭好歹也算是您的学生,他是为了什么,您分明也是清楚的。这家主人看着宽和,若是能好好解释……”

“自然该来解释。”

胡先生抬头,朝门内道:“阁下可准允我说几句话?事情说清了便走。”

景谏稍一迟疑,回头望了望萧朔。

少将军与王爷打赌,是对城中众人瞒着身份,这一位昔日严太守帐下的师爷却不算在内。云琅过几日要做的事,不少还要这位胡先生帮忙打点。

今日借题发作,要客栈掌柜亲自过来领人,原本也有将身份摊牌的打算。

……

只是如今局势乱成这样,人人立场都不分明。却也不能上来什么都不问,便全无提防,和盘托出。

景谏尚在迟疑,萧朔已放下棋子,随手拂乱棋局,抬眸看过来。

“今日之祸,由贪欲而起。”

胡先生道:“白岭采来的山参品相不好,没能卖出高价。回客栈时,恰好见了安置兔子的竹笼,心生邪念,便设法悄悄将竹笼弄坏,纵走了兔子。”

茶博士听得瞪圆了眼睛:“掌柜的——”

胡先生不为所动,也不看被绑着的白岭一眼,继续道:“趁堂下乱成一团,又谎称兔子咬坏了山参,以此讹诈,甚至不惜以报官恐吓胁迫。”

白岭眼底浮起些绝望,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每听他说一句,脸色就更惨白一分。

“二位将他带回来,绑住双腿,是为了不再扯裂敷过药的伤口,以快些好转。这一桌菜并不是汴梁风味,想来二位也没有这样好的胃口。”

胡先生道:“诡计害人在先,受人一药一饭之恩在后。仍不生悔意,不见愧色,心中竟仍愤懑不服,不知好歹。”

“掌柜的。”

茶博士实在听不下去,攥了攥拳,讷声插话:“白岭没有坏心,他做此事,也是为了——”

“不论为什么。”

胡先生道:“也不能为了做成事,便忘了该如何做人。”

白岭狠狠打了个颤,脸色慢慢灰败下来。

“养不教,父之过。父母不在,师者代之。”

胡先生平静道:“白岭做出此等劣行,是师长不曾教导好,我既是他的老师,自然该在此给二位公子赔罪。”

胡先生上前一步,伸手敛起衣摆。

白岭原本已灰败冰冷得几乎成了个淡漠的影子,此时却忽然出现了分明裂痕,他瞪圆了眼睛,几乎难以置信,忽然死命挣扎:“先生!”

少年太单薄瘦弱,纵然豁出命一般挣,也轻易被家将单手制住。

白岭打着哆嗦,嗓子发不出声,哀求地看着胡先生。

胡先生神色仍极平静,望了他一眼,收回视线。

白岭没能在那一眼里看见任何责备,冷意却反而自骨缝间刺出来,叫刀疤牢牢按着,哑了嗓子哀求,“我该死,我知错了,你们砍了我罢,送我去报官也行,别……”

胡先生在门前拜下去,双膝未及触地,却已被一只手稳稳阻住。

胡先生微怔,视线循着那只手抬起来,落在眼前人身上。

萧朔命人收了桌上残羹冷炙,示意亲兵将白岭也一并带走,重新上了热茶:“请。”

胡先生皱了皱眉,看着屋内情形。

他其实已看出些蹊跷,此时在门口迟疑片刻,还是不曾多说,举步进了门。

茶博士跟在胡先生身后,原本也想进门,却见那些壮硕魁梧的家将已利落动身,不用吩咐,悄无声息出门,散开守在了门外。

哪怕一个全不懂阵势的人来,也能看得出这些人挑的位置极为精妙。

处处连环相扣、密不透风。彼此守望,无论谁想靠近窥伺,都要结结实实挨上一把钢刀。

茶博士扫见那鞘中泄出的雪亮刀光,只觉颈后嗖嗖发冷。他彻底没了胆子,向门外退出几步,裹着吓出得一身冷汗,逃下了楼-

客房内,胡先生看着不知何时关紧的门,眉头彻底蹙紧。

“恩威并施,攻心为上。”

萧朔回到桌前:“不归先生好治军手段。”

胡先生始终平静的表情凝固了片刻,垂在袖中的手动了下。

萧朔转身去倒茶,才碰到茶壶,袍袖忽然翻转,已将三枚朝头颈射过来的飞蝗石尽数敛落。

涂了毒的飞蝗石落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滚,滚在胡先生微缩的瞳孔里。

萧朔取了布巾,隔开手,将飞蝗石逐颗捡起来:“教你这飞蝗石的人,没有用毒的习惯。”

胡先生并不回答他的话,怔怔盯了那飞蝗石半晌,阖眼苦笑。

“不是什么要命的毒……若侥幸擦破了皮,能叫人昏沉几个时辰罢了。”

胡先生走到桌旁,束手坐下:“算不如人,愿赌服输。”

“你并非算不如人。”

萧朔道:“今日若非白岭出事,你也不会急着赶来见我们。”

车队一入云州城,便已叫几双眼睛无孔不入地盯上,其中一路正是由这不归楼来的。

云琅说得不错,此时这边境三城内,在明在暗天差地别。

胡先生原本隐在暗中,却先被门口守军提及,后受白岭牵连不得不出面,已彻底走到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你要救白岭,又不能使手段,引起我们怀疑。”

萧朔道:“于是以退为进,索性将事情尽数挑明,代其受过。一来是管教此子,叫他长些记性,二来也希冀于我等受此坦荡之举感怀,抬手放人。”

萧朔倒了盏茶,推过去:“若非有此变故,你我各自隐在暗中,交手几次,胜负未必分明。”

胡先生静听着他说,神色重新缓缓归于平静,闭了闭眼。

“事已至此,何必再论输赢胜负。”

胡先生接过茶水,笑了笑,眼底渗出些苦涩黯然:“庞家蛰伏隐忍这些年,后人里竟还藏着这般天纵之才,一放出来就是两个…

…”

萧朔微奇:“你当我二人是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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