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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邸报上的舆论战(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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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清持没有猜错,江老板确实在曲池苑之中。

此时,凌霄书坊的员工们正在台榭上享用晚餐。

而江老板则笑眯眯地侍立在一旁,随时搭把手帮大家拿碗筷调料,监督侍者传菜的节奏,询问大家对于菜肴的感受,记下来传达给后厨。

“这道鲈鱼不错,怎么做的这么鲜美的!”

“是啊是啊,简直入口即化。”

听到大家的赞美,江老板心情十分愉快,毫无藏私地向大家介绍这道鲈鱼的来历。

原来,江老板是钱塘人,他家距离钱塘江入海口很近,从小就是吃鱼的专家,如今北上来做生意,心中时时思念家乡,所以特地把家乡盛产的这种银丝鲈鱼带过来,放在曲江池中养殖。

“这种银丝鲈鱼,十分特殊,只在江河入海口处生长,对于生长环境的要求非常苛刻,江河入海口水流湍急,咸淡水混合,天然促成了银丝鲈鱼肉质劲弹,味道鲜美的特质,”说起自己家乡的美食来,江老板侃侃而谈,“我们曲池苑的这种银丝鲈鱼是钱塘江口品种的改良种,在湖水中也能成活,只是养殖起来需要精心呵护,注意水温和投食……”

“啊,怪不得在别处没吃过这么鲜美的鱼。”

“差点把舌头都吃掉了!”

江老板笑眯眯地望着台榭上尽情享用着月光晚餐的年轻人们,眼中流露出作为东道主的满足感,他从小就特别喜欢招待被人,看着被他款待的人们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他就特别开心。

“老板。”

这时,一个侍者无声地靠近来,低声在江老板耳边说了句什么。

江老板微微皱眉,将信将疑地看向侍者:“真的吐血晕倒了?”

侍者点点头。

江老板略一思忖:“现在外面什么情况?”

侍者告诉江老板,现在白石书铺的老板正在外面照料着,另外两家书铺的老板则已经进来了。

“那就让他去处理。”江老板简短而无情地说,“咱们不要插手。”

“是。”侍者领命退去。

……

嵇清持仰面躺在冰冷的青石板地面上,睁开眼睛,满眼的星星乱晃。

“嵇坊主这是怎么了?”白老板焦急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另一边,大夫答道:“急怒攻心引起的惊厥,现在缓和过来就好了,回去好好休息,饮食清淡些,切不可再动肝火。”

“可是,嵇坊主他还吐血了啊。”白老板觉得病情没有大夫说得这么轻飘飘。

“哦,那是他咬破了腮肉。”大夫说,“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恢复起来有点麻烦,所以才说饮食清淡些。”

白老板:“……”

嵇清持突然呻吟了一声,将白老板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白老板急忙扶住嵇清持的后背,关切地看过来:“嵇坊主,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嵇清持只觉嘴巴里痛的很,确实,大夫诊断的没有错,他之所以会嘴里流血,是因为他急怒攻心,把两边腮肉都给咬破了,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脸部肌肉稍微变化,就会牵动口腔内侧刺痛。

但是,他的心更痛。

他一脸怨恨地望着白老板,用眼神谴责他——你怎么可以背叛我!我们清流书坊,怎么对不起你们白石书铺了!

而且,你还是我妹妹的丈夫的远方表弟,咱们之间可有裙带关系!你竟然背着我偷偷向凌霄书坊示好,你的良心不会痛么!

白老板目光飘忽,有些狼狈,过了一会儿,实在绷不住了,才说:“嵇坊主,在商言商,我们是商人,不是做慈善的善人,自然是哪边有利益,就去哪边——这句话,您还记得是您自己说过的么?”

嵇清持刚想发火,质问他为何要如此翻脸无情,忽然听见他话锋一转,指出这句无情的话是自己说的,嵇清持才想起来,好像他确实说过这样的话,而且还不止一次。

清流书坊一家独大的时候,嵇清持以书商自居,和书铺合作时已经习惯了占据主导地位,最大限度地剥削书铺的利益,像是垄断竞争这种事,清流书坊也不是第一次干了,不知道在举业书领域挤掉了多少潜在的对手,倾轧了多少不配合的小书铺、小杂货铺。

现在,这句话,从白老板口中说出来,又还给了嵇清持。

一种荒谬的报应感迎面拍在嵇清持脸上,他面色扭曲,张开嘴巴,想说点什么,却又无话可说。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口腔里的伤口被凉气一激,疼得他呲牙咧嘴,流出生理泪水。

这就是报应吗?他得势太久了,以至于,一直以来只有他报复别人,他算计别人,他翻脸无情,已经太久太久,他没有尝试过这种被自己人打脸的感觉了。

嵇清持推开白老板,摇摇晃晃地上了凉轿,捂着脸,口齿不清地命令道:“回虎(府)!”

又是一阵呲牙咧嘴。

白老板目送着嵇清持孤家寡人地离开,月光之下,总觉有一种萧索的感觉。

……

嵇清持恍惚地回到家中,倒在了床上。

他裹着被子,辗转反侧,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也睡不着。

窗外月光太明,晃在脸上,弄得人心烦意乱。

《江南书院时文选》也就罢了,那毕竟不是凌霄书坊自己的版权,是江南书院的集体智慧。

《绣像本第一奇书》又是怎么回事!

怎么能卖到十万两一天,这不是开玩笑吗!一本小说,建阳书坊一车一车往外拉的那种小说!竟然有一万个傻子愿意出十两银子去抢购!

京州人都疯了吗?怎么让他们掏钱买举业书,买关乎他们前途命运的书,他们就那么抠,反而是买这种休闲打屁的闲书,他们一个比一个有钱!

这完全不合常理!

放在以前的京州,买小说都是要偷偷摸摸进行的事情,因为那是很丢脸的、很卑贱的行为。

一个正经人,他们的闲暇时间,应该消磨在高雅的事情上,比如弹琴鼓瑟、品茶论道,甚至有些人喜欢打马球或是狩猎,这些都是很高级的爱好,能体现出此人的经济实力,同时也能帮助他利用闲暇时间扩展交际圈。

一个正经人,绝不可能把时间花在读小说这种低级的事情上,读小说一来于修身养性无补,二来于拓展人脉无用,三来不能显示自身的修养品味,只有那些落魄不得志的文人才喜欢,稍微有点志气的正经人,都不愿意与他们为伍。

可是,现在的情况却完全颠倒过来了,那些能一下子拿出十两银子来买书的人,绝对不是什么落魄文人,他们出手阔绰、用钱大方,而且毫不顾忌地第一时间上门去抢购什么签名本,显然是把这件事当成了可以追捧的时髦之举,据说,今天在洒金河凌霄书坊总店排队的人,一直从街的这一端,排到了那一端,他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种态度,实在是令嵇清持非常迷惑。

令嵇清持迷惑的事情,并不多,他是一个自信掌握了图书出版市场财富密码的人,这种自信,因为凌霄书坊的出现,短暂地被打乱了阵脚,但是,稍微冷静下来,嵇清持又恢复了那种自信。

既然他没错,错的就是别人,是这个世界,他要想办法,纠正人们心中以追捧小说为时髦之举的错误思想!

说干就干,嵇清持来到书桌边,铺开纸卷,提起毛笔,蘸了蘸墨汁,飞快地在纸上写下一列清秀的小楷。

礼部侍郎唐洁中亲启。

谁说只有凌霄书坊能动用礼部的人脉去影响邸报,他清流书坊就不可以!

……

宋凌霄跟着凌霄书坊的员工们开开心心泡了个温泉,让专业的按摩师傅给按了按脊柱,浑身又暖和又舒适,不由得困劲儿上来,打牌时脑袋一点一点的。

陈燧见状,上来拿掉宋凌霄手里的牌,叫他回去睡觉。

宋凌霄打了个呵欠,跟大家告了个假,随着陈燧出来,在曲曲折折的游廊里走,不一会儿,便来到一座别致的小楼前,这就是今天晚上安排他们住宿的雅舍。

“月照轩。”宋凌霄读出牌匾上写着的字,赞叹道,“月照花林皆似霰,好名字。”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陈燧微笑道,“我说应是这两句。”

“有什么不同么?”宋凌霄往陈燧臂上一歪,抱着他的胳膊,脸上泛着饮过酒后的熏红,神色朦胧地望着陈燧笑道,“你别走了,陪我。”

陈燧知道他又喝多了,将他扶进去,让他倚着软垫,自己从怀里掏出一支雕刻精细的珐琅鼻烟壶,里面装的不是鼻烟,而是一种对于醒酒有奇效的香草,他将鼻烟壶在宋凌霄面前晃了晃,宋凌霄只觉一股凉飕飕的香气直冲囟门,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宋凌霄摇了摇脑袋,像刚睡醒的小猫似的,睁着一双惊疑不定的眼睛四处打量。

“这个醒酒香你拿着。”陈燧将鼻烟壶塞进宋凌霄手里,转过身去,开始宽衣解带,“来,脱了衣服,睡觉。”

宋凌霄奇道:“咦,房间没开够吗?你怎么和我一间?”

陈燧头也不回地回答:“是啊,这不是给你省钱么。”

宋凌霄撇嘴,但是看看这床够大,月光透过雕花窗格洒在床前,在地上绘出一片美丽的花纹,他看着又舒服,心情又好,便没有和陈燧计较。

待陈燧上床来,两人拥着被子,相对而坐,一时间都没有躺下去睡觉的意思。

古代人所谓的促膝长谈,就是此时宋凌霄和陈燧这副架势,两个人颠倒着睡,还没睡觉的时候,便一人把着床的一边,腿搁在中间,两个人的膝盖正好在同一水平线上,若是谈得开心了,自然会越靠越近,膝盖挨在一起,就叫促膝了。

这是好朋友一起睡才会有的睡姿,中间再放上个炕桌,就可以一边吃一边聊,特别开心,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没有投影仪,否则还能躺下来一起看电影呢。

宋凌霄这边已经思飞千里,陈燧从被子窝里爬出来,抄起枕头,长腿一跨,坐到了宋凌霄旁边。

宋凌霄回过神来,诧异地看着他:“你干嘛?”

陈燧将他的枕头往里推了推,把自己的枕头摆在外侧,然后躺了下来,两手交错揣在胸前,十分坦然地答道:“睡觉。”

“你睡过来干嘛!”宋凌霄推他的枕头,“我不喜欢和人睡在一边!”

陈燧一拽宋凌霄的胳膊,将他带到自己枕头边上,看着近在咫尺的微醺脸颊,猫儿一样圆睁的懵懂双眸,陈燧便禁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呼出来,把自己心底雀跃的情绪压下去。

“你不是叫我不要走,让我陪你么?我都照办了,至于怎么陪你,由我决定,你也得听我的。”陈燧低声说,深深的眼眸不住地打量着宋凌霄的脸,月色朦胧之间,这张独得上天眷宠、还未被岁月刻下任何痕迹的容颜,是这样的乖觉可爱,纤薄的嘴唇像被一层薄膜包裹的果肉,水分饱满,甜美鲜软,却只有那么细细的一点,让人舍不得下嘴。

陈燧微微皱眉,稍稍后仰,和鲜嫩可爱的小果肉保持一定距离。

宋凌霄更加摸不着头脑,把他拽到跟前,非要一头睡的人是陈燧,现在又嫌弃他脸贴得近,战术后仰的也是陈燧,陈燧这个人,怎么事儿这么多。

哦对了,他是皇室宗亲嘛,比起十八重鸭绒被下面放一颗豌豆都会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的矫情公主来说,他这个王爷实在太亲民了,不仅不认床,还允许草民跟他一起睡觉。

“呵,”宋凌霄嘴里发出阴阳怪气的笑声,“受不了吧?我跟你说,不跟你睡一边,都是为了你好,你金枝玉叶,千金之体,肯定受不了枕边人磨牙打呼吧。”

陈燧的表情微微一变,宋凌霄这个时候正处于半醉不醉的状态,对周围事物的变化反应极其敏锐,而且有一种表达的冲动,他一下子就抓住了陈燧表情的变化,使劲推了他一把,利用反作用力把自己撞到床里面去,向后倒在自己的枕头上:“哼,你嫌弃我,我还嫌弃你呢,我警告你,最好别打呼噜,你要是打呼噜,我就给你录下来,然后寄到蓝将军的大营去——”

虽然不知道宋凌霄又在嘀咕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但是,陈燧舌根上却甜丝丝的,反复咂摸着“枕边人”这个词,在宋凌霄粗线条的措辞里,这个词仅代表字面意思,可是陈燧却能在它上面脑补出来一座巨大的空中楼阁。

这座空中楼阁的外形,就像陈燧在那些多出来的记忆里惯常住着的皇帝寝宫一般,巍峨的宫殿,巨大的殿门,四处燃烧的龙涎香,高高擎起的夜明珠。

他身披明黄色的龙袍,里面穿着玄色暗纹长袍,腰间系着白玉龙纹佩,光着脚一步一步踏过西域进贡的羊毛软毯,来到四柱盘龙的三进龙床前,一步踏上垫脚的蓝田暖玉,看见龙床中间,层层叠叠的锦绣被褥里,裹着一段羊脂玉般的纤细身形,满头乌发如烟似雾地散在白玉枕上、明黄被面上,一双惺忪的猫儿眼迷迷糊糊地睁开,看向他。

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手脚的动作都变得轻柔了很多。

“我警告过你啊,我睡觉磨牙打呼,你受不了就别来,”床上的人似真似假地嗔道,“还有啊,我可以磨牙打呼,你不可以,否则我就、我就告诉蓝将军——”

他翻身上了床,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咬着软软的耳垂,笑着说:“我睡相极佳,绝不会干扰到你,这样可以了吗?不过,这里面又关蓝将军什么事?他的脑袋不想要了吗?”

……

宋凌霄发现陈燧这家伙入睡速度还挺快的,把被子一卷,背对着他,就不出声了。

难道刚才推了他一下,又惹出他的王爷脾气了?

戚,小心眼。

宋凌霄也把自己卷成一个面包卷,调转过身,面朝床里,睡了过去。

两人各自做了一个关于陈燧当皇帝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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