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国子监的监霸和小商贩(1/2)
满金楼花园别墅顶层,飘散着淡淡香梨味的卧房之中,木格窗半掩着,防止冷风直接吹进来。
屋内一只无烟火盆烧得正暖。
远离窗户的二进绣床上,素色锦面的被褥洗得极干净,棉花松软,色泽淡雅,此时正裹着一个须发蓬乱的男子。
小雪从昨天下午开始下,经过一晚上的酝酿,竟成了纷纷扬扬的大雪,将世界装点成银装素裹的模样。
屋外的琉璃世界与屋内的温暖舒适形成鲜明对比。
郑九畴慢慢从睡梦中醒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沉的一觉,醒来之后,仍然觉得浑身无力,脑袋里像塞了许多棉絮。
他成功了么?
望着精致的香闺,低垂的画帐,郑九畴知道,他成功了。
不,应该说,是宋凌霄设计的那出戏成功了。
虽然不知道宋凌霄为什么有那个自信,李釉娘就会因为他被打而现身,但是事实证明,宋凌霄是对的。
“其实你跳河也可以起到相同的效果,”在谋划阶段,宋凌霄对他说,“但是你游上来的太快了。”
大概吧,如果他不会水,变成一具浮尸,也会享受到此刻的待遇吧。
宋凌霄和他一起策划了这次老父亲当街怒欧不孝子的戏码,老父亲由掌柜出演,书童由宋凌霄出演。他们一开始商量的是,郑九畴身上带上缓冲的沙袋,假装挨打,等到李釉娘出来,宋凌霄就偷偷把他身上的沙袋换掉,这样既不会被李釉娘发现,又能减少郑九畴的损伤。
郑九畴拒绝了。
他要真打,越狠越好。
他属实有罪,属实不孝,亏欠家人良多,就算这一次不是为了演戏,他也希望有人能狠狠揍他一顿,好让他心口悬着的罪恶感稍微减轻一些。
当手杖重重打在他胸口时,他幻想着这个殴打他的人,就是他父亲,他活该!他该打!他满地打滚,不是为了躲避他父亲的手杖,而是为了方便手杖均匀地打到他身上的每个位置,每个位置都有罪,都需要挨打来赎罪。
如此,他是真的痛晕过去。
李釉娘将他拖回满金楼后,丝毫不疑有假,立刻叫大夫来给他看伤,并用帕子打湿热水又拧干,一点一点给他擦身。
本来就不营业的李釉娘,此时更是通知梁庆,此后一个月,不管谁人来,恕不接待。
梁庆急得满地乱转,他完全不知道这是宋凌霄搞的鬼,只道李釉娘这位姐姐又闹什么怪脾气,赶紧派了两个伶俐的小丫鬟去打探消息。
小丫鬟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告诉梁庆,绣楼前有个丑丫头,舞的一手滴水不漏的扫帚把式,也不听她们说什么,就是不让她们靠近。
梁庆头疼,无法,只得从了李釉娘。
李釉娘按照大夫所说,亲手调制外敷的药膏,她在院子里架起小药炉,一边看着火,一边撑着下巴出神。
高兴吗?……虽然郑九畴挨了打,遍体鳞伤,很惨,可是李釉娘心里很快乐,说来有点变态,她如今算是有个理由把郑九畴接到自己身边了。
作为一个名妓,这样做很疯,她知道,说不准什么时候皇帝又来听琴,她给梁庆打的那些招呼,在皇帝面前是无效的。
那时候,她在楼里藏汉子的事实,还能瞒得住吗?她不知道,她也不愿意去想。
不管怎么样,把一直看得着摸不着的男人,从外面偷到自家床上,那股子兴奋劲儿是按不住的,突突往上涌。
“姐姐,别再淫笑了,药膏快糊了。”厌厌举着扫帚走过来,耍了个花式,背在身后,毫不顾忌地吐槽道。
“死丫头,将来什么人会要你,嘴巴这么臭!”李釉娘伸出水葱般的食指,点在苦瓜脸小丫头脑门上,戳得她往后一仰一仰的。
“姐姐都有人要,说明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厌厌一点都不担心。”苦瓜脸小丫头淡定地回答。
主仆两个一边互损,一边拎着药壶回到绣楼中。
郑九畴正魂不守舍地躺着,突然听见有人上来,他急忙闭上眼睛,继续装晕。
只听一阵窸窸窣窣之声,似乎有人靠近床边,接着,他闻见了一阵香梨的甜味儿,带着薄凉的气息,闻在鼻端,又熟悉,又惹人伤痛,这是双彩釉特有的香味,她最喜欢这个熏香。
双彩釉就是李釉娘。时至今日,郑九畴仍然有些不敢相信。
胡思乱想之间,一双细腻温柔的手抚上郑九畴的脸颊,一路向下,将他的贴身衣物剥了下来,接着,是迅速又小心的上药环节,郑九畴身上的伤极多,几乎遍布肢体各处,李釉娘仔细地挨个涂药,连一丝小小的破口都不放过,她没有用厌厌带上来的软毛小刷子,而是把药膏均匀地抹在手心,再轻轻地覆盖在伤处,耐心地抹开。
屋里非常安静,郑九畴能清晰地听见李釉娘的呼吸声,他们两个曾经也挨得这般近,亲昵地就像一个藤蔓上的两条枝,互相缠绕,互为表里,可是后来……
“姐姐,鼻涕滴到药膏里,药效就不行了吧。”一个稚嫩的女童声音突然插进来,搞得气氛有点古怪。
“呸,死丫头。”婉转低回的女声似乎破涕为笑,“又不是给你上药,毒不死你。”
“嘶,看着好惨啊……”厌厌咕哝道,“亲爹真是一种可怕的生物。”
“那是因为他不听话,不好好考试,又不回家报信,活该。”李釉娘的手稍微重了点,郑九畴的面部肌肉不自然地动了动,幸好没人注意。
“哎呀,最没有资格说这话的就是姐姐了,真是,怎么好意思的,要不是因为姐姐,人家说不定早就高中状元,骑着大马,吹吹打打地回家了。”厌厌嘟嘟嘟地持续输出,“厌厌也因此抬不起头来,姐姐可少说两句吧。”
“死丫头。”李釉娘被怼得没话。
又擦了一阵药,李釉娘把手伸进了郑九畴的裤带里,眼看着要进行到非礼勿视的环节,厌厌赶紧站起来,声称自己还是小孩子,接下来的成人节目就不参与了,姐姐自己看着办吧,然后一溜烟跑下楼去。
“没见过世面的蠢丫头,老娘本想今天给你开开眼……”李釉娘一边骂,一边小心地褪下郑九畴的裤子,奈何郑九畴身子死沉,看起来虽然瘦骨嶙峋,却一点都挪不动的,压着裤子怎么也褪不下来,李釉娘不得不站起来,两手抓住郑九畴裤带两边。
正待使力,李釉娘下意识往上看了一眼,正对上郑九畴冷冷的目光。
……
京州的雪,下得格外热情。
宋凌霄坐在国子监学堂之中,望着窗外纷纷扬扬下着的雪,心中想着,不知道郑九畴此时处境如何。
从郑九畴进入绣楼,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七天时间。
每次宋凌霄坐着马车从满金楼前过,都要看一看门前,有没有熟悉的身影,很可惜的是没有。
不过,没有消息,大概就是好消息吧。
“唉……”宋凌霄叹了口气,他的6100两银子啊,想想就心痛。
“发愁什么呢?”陈燧从早上来就看见宋凌霄在这长吁短叹,他觉得很是有趣,明明总管着国家大事的自己亲哥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无忧无虑,而只经营着一个小小书坊的小老板宋凌霄却每天忧心忡忡。
“穷啊……”宋凌霄裹紧他的小袄子,“花钱的活动别叫我……”
陈燧忍俊不禁,在宋凌霄身边坐下,一手撑着耳朵,打量着他:“怎么,缺钱了?你爹不是很有钱吗?让他给你点。”
自从宋凌霄给陈燧送了印章之后,他俩之间的关系就像坐了火箭一般突飞猛进地发展起来,陈燧不仅每天都要押着宋凌霄去演武场晨练,还经常主动坐过来说一些没有营养的话,搞得宋凌霄不胜其烦。
你的王爷架子呢!摔!
宋凌霄只是希望俩人别有嫌隙,并不希望走得太近,然而人际关系是个微妙的东西,不受主观意愿的控制。
“没钱,我爹很清廉的,哪儿有钱给我花。”宋凌霄正色道,虽然陈燧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但是他是皇弟,能影响到皇上,先从小洗脑陈燧,让陈燧觉得宋郢很清廉,说不定将来就能说上话,免了干爹死罪,宋凌霄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
陈燧却只是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接着,又把手伸到宋凌霄桌面上,捻起他新刻的红石印章,转到印文面,用拇指摩挲“宋凌霄”三个篆字。
宋凌霄真是没有辜负他的期待,陈燧想,竟然给自己也刻了一个同样材质、同样款式的印章,还说不想高攀他?
“你这刀工,刻我的章练过了手,怎么也没见提升?”陈燧玩弄着宋凌霄的印章,似笑非笑地挑着丹凤眼,斜睨着他,“不如改天到玉器厂去,给你挑一件称心的和田玉,我来教你篆刻,这使刀的劲儿啊,虽然在小处……”
宋凌霄唯唯应着,陈燧不愧是皇室子孙,见多识广,什么东西都能说出个道儿来。
这时,坐在斜前方的兵部侍郎之子往后看了一眼,目光在几乎挨在一起的陈燧和宋凌霄身上游过。
宋凌霄一个激灵,他俩离的太近了。
按照大兆律令,大臣不能和皇室子孙走得太近,除非是指派去辅佐太子的官员,其他大臣都要避嫌。
而陈燧身份特殊,虽然屈尊纡贵降至国子监上学,一般官员子弟也不敢上前搭讪。
宋凌霄整日想著书坊的事儿,便忘了这茬。
之前他和陈燧一起逃学,就引起不少人注意,不过他们俩虽然一起出去,却不是一起回来,而且去的也不是一个地方,议论归议论,总是没有实证。
现在陈燧在大庭广众之下挪到他桌边来跟他说闲话,可是实打实的把柄。
宋凌霄还没有想好要和陈燧的关系发展到什么程度,是做朋友,还是不近不远的“熟人”,但是在旁人眼中,他不希望和陈燧捆绑在一起。
在国子监里,他不仅仅是宋凌霄,还是宋郢的干儿子。
他和陈燧捆绑在一起,很容易被理解成,宋郢有意扶持陈燧。
那就麻烦了!
相比较陈燧的感情,与陈燧和宋郢的名誉,这两者之间,宋凌霄毫无疑问会以后者为优先。
他在转瞬之间想到了一个主意。
一会儿,学堂中又走进来几个学生,说说笑笑的各自落了座。
宋凌霄立刻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锦囊,“哗啦”一下倒出一把红石印章,印文面都用同样的刀法刻了篆体字。
这是他每天刻一个章,累积起来的库存。本来想送给身边的亲朋好友做个纪念,不打算卖的,但是此刻,容不得他顾及陈燧的感情了。
陈燧的笑容凝滞在脸上。
他捡起一个红石印章,翻过来看,印文面是:雅藏。
另外一个则是:存照。
诸如此类,都是落款时通用的套词,仿佛印章铺子批发甩卖的那种最廉价的通用款。
宋凌霄慌忙从陈燧手里抢过通用款红石印章,嘴里还补充一句:“这不是给你的。”
点着了陈燧的火气,宋凌霄仿佛浑然不觉,一把抄起新刻的红石印章,往学堂前排桌子上走去。
宋凌霄挨着座次,一桌一桌地兜售他的红石印章:“同学,唉,同学,有没有兴趣买个印章啊,我自己刻的,保证市面上没有同款……”
“对,对,都是同学嘛,便宜卖,十两银子一个,也就您一顿饭钱……”
“通用款就是十两,要定制印文面的话,再加十两……”
陈燧的眼神仿佛鹰聿,沉沉盯着前面活蹦乱跳的小兔子,从左边盯到右边,从第一排盯到第二排。
“这是什么材质?当然是天然石啦,是不是很漂亮!”宋凌霄在一桌对他的印章感兴趣的学生面前停下来,笑意盈盈地给他们介绍这印章多么多么好,那态度简直像个小天使,比起当初送印章给陈燧时随随便便一扔,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轰”!陈燧心里的火气爆燃开来,将他笼罩在躁动的怒焰丛中。
坐在陈燧前面的兵部侍郎之子感到背部一阵灼热,不着痕迹地拖着坐垫往前挪动了半个身位。
宋凌霄兜售了一圈,成效还不错,这些官员子弟手头很阔绰,又能在无聊的学习生活之余欣赏到新奇的节目,自然愿意掏一点零钱,很快,宋凌霄手里的红石印章就变成了银锭子。
“啪。”陈燧将宋凌霄刻给他的红石印章往宋凌霄桌上一扣,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出学堂。
侍郎之子忍不住感叹,这宋凌霄可真会作死,贪小便宜吃大亏,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舍弃与六王爷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感情,可见是真没什么脑子了。
宋凌霄瞄见陈燧冷着脸离开,心里有些微的歉意,待他再回到自己桌上时,看见多出来的一个红石印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唉……王爷之尊,怎么肯和别人用一样的东西呢,他干出这样的事,陈燧自然会发怒,把他的礼物退回来了。
宋凌霄摸了摸陈燧的印章,放进锦囊之中,塞回袖子里。
陈燧气得上头,出去解了个手,冷风一吹,又逐渐冷静下来。
他仔细一琢磨,这个事儿不太对。
宋凌霄这么聪明个人,不至于当着他的面,办出这么蠢个事儿。
就算宋郢抠门,六百万的贪污,一毛都不给自己干儿子,那宋凌霄也不至于说,要去挣几个印章钱吧?
何况,还要冒着得罪自己的风险?
陈燧站在院子里看了一会儿雪,掉头往回走。
学堂门前,传来宋凌霄的声音:“哎,您说,要刻什么字?最好是两个字,三个字也可以,不超过四个。”
“让我想想啊,刻什么字都可以吗?”一个傲慢的声音故意拖着长腔问道。
“是,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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