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回 千野丘巅血漫流(2/2)
“你笑什么!你笑什么!”流卿延持剑要再刺去,毒咒却猛然绑住他的手臂,令他拉住自己的手臂痛叫,他遍体鳞伤,一身脓血,肌肤发出被烧灼的焦味,他的处境不比皇上好到哪里去。只是他在报仇,他又恨又痛。流卿延面目狰狞地斥问皇帝:“你到底笑什么!到底笑什么!”
皇上衔着一嘴血,含糊不清道:“朕……朕为了大沣子民,如斯尽心尽力……不远万里,不畏艰苦,出征楼桑……朕为大沣做了这么多贡献……是天,是天待朕不公……”
流卿延失了下神,两边嘴唇上下颤抖。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自颂“功德”的皇上。眼泪从眼角滑下来,是疼得哭了,也是不知想起什么哭了。可能是想起死去的六十七万楼桑子民,也可能是想起葬身火海的两百多个鬼刀宗子弟。他哭起来,边哭边又次仰天大笑,剑指皇上道:“原来你从不觉得自己有错,原来你当真以为自己那般伟大!”
皇上单手揣着那个冕冠,讪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这天下没人懂朕,连天也不懂朕。”忽一声闷哼,他的胸口被脊椎剑穿刺而过,鲜红的血顺着脊椎一条一条往下流。
流卿延将脊椎剑抽出来后,皇上胸膛的大窟窿血如泉水迸喷。皇上颤颤倒在地上,抱着冕冠蜷缩成一团,不断地抽搐,许久过后,便没了动静。
兰渐苏紧攥袖口,他看着这一幕无能为力,什么都没办法改变。
流卿延见皇帝死了,越笑越疯癫,一会儿疯笑道:“我报仇了!十八年了,我终于报仇了!”一会儿又挥剑砍碎四周的石,戾怒道:“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他为什么不觉得自己有错?!那么多人命,他杀了那么楼桑子民!他为什么不觉得自己有错!”
又是笑又是骂,流卿延一剑一剑反复刺在皇上的尸体上。终于,他筋疲力尽,被毒咒和流火吞噬全身,倒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嚎叫,缩着身体打滚。他嗓音沙哑地喊着“爹,娘”,喊着“卿延,卿延”!
兰渐苏听他喊自己的名字。不,这其实不是他的名字。
流卿延的血从没变黑过。
那天他假装割破手指给兰渐苏看,实则是为了让兰渐苏注意到他流血,而后来又观察到他的血变黑。但那些血,是他早有准备的马匹的血。他真正流出来的,沾在兰渐苏指背上的血,从没变黑过。
他不能叫做流卿延,鬼刀宗石壁上的画已经说了一切。
流卿延是真正的鬼刀宗的少宗主,烈煦是楼桑国逃亡出来的大王子。当年朝廷剿灭鬼刀宗前,真正的流卿延为了保护烈煦,让自己和烈煦换了脸。在朝廷的铁笼盖下来前,流卿延将被他打昏的烈煦扔出宗楼外。
烈煦被埋进雪里,躲过了一劫。之后便以流卿延的脸,以流卿延的身份活到今天,活到今天报得了大仇。
兰渐苏喊道:“烈煦……”
烈煦躺在地上渐渐不动了,火声曳曳,风挟着血腥味,极慢从他脸上摸过。他两眼凝望天空,翕动的嘴唇不断重复两个字。
卿延,卿延,卿延。
兰渐苏喊:“烈煦!烈煦!”好似是想把这个人的魂叫回来,把这个人的命叫回来。
烈煦不再动弹。他眼睛一直张着,看着天,看着天上静静走动的流云。这片云,有点像他十四岁那年,每日和流卿延一起看的云彩。也不一定像,有可能完全不一样。只是人死前,总会想起最难忘的日子,便看什么都像那段日子了。
兰渐苏跪在地上,眼泪往下掉。他极少哭,这般大哭更是从所未有。他一拳拳砸在地上,恨自己的无能。他什么都没挽救回来。不该死,烈煦不该这样死。那个被流卿延用性命保护下来的烈煦,不该这样惨死。
这时,他看见有个人影站立在他身旁。他抬起头,看到携着一柄长剑的太子,皱着眉头凝视他。
太子静静望了兰渐苏片刻,目光在这狼藉一片的地方扫视一圈。寻见那个蜷在地上,龙袍残破的人,他慢慢走去,弃了剑,蹲在皇上身边。
他幽幽喊:“父皇。”
躺在地上肢体残缺的人,呕出一口血,悠悠睁开一只眼。
弃了冕冠,皇上右手哆哆嗦嗦地朝太子伸去。太子将他的手牢牢握住,眼神平静地看着他。
皇上吊着最后一口气道:“崇琰……父皇这一条路走错了,你懂吗?父皇此生所作一切,都是为了大沣,父皇问心无愧。恨只恨当年……那条路选得,选得不够对……你和父皇是最像的,所以你要明白……你要明白……”他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细,兰渐苏听不见说的是什么。
太子的身体,完全挡在了皇上身前,嗓音好似沉痛,好似哀凉。但又好似没有这些情绪,仅有冷漠地说:“儿臣明白了。你安心去吧,父皇。”
兰渐苏没再听见皇上的声音。那守着他的士兵突然抬起盾牌,往他头上砸去,他两眼一黑,瞬间失去意识。
作者有话说:
年底疯狂的加班,终于在今天得以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