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神初九年(1/2)
整整三日甄文君都没有回来, 汝宁的暴雨却越下越大。卫府和怀琛府的人去搜寻了多日都没有找到甄文君的影子。
几大市场被迫关闭, 街上几乎没有行人。
灵璧每日都在发愁, 巴望着大雨能够停一停, 继续这样下下去水道里的水只会越来越多,搜寻甄文君只会越来越困难。
“不,雨要再大一点才好。”卫庭煦的话让灵璧一愣,想了想后才明白。女郎是要想要水道承载不下暴雨带来的积水,只要水能漫上地面, 说不定甄文君就能游上来。
可是已经过去三天了, 文君或许已经被冲到海里去了,就算水漫上来也没有意义了吧。这个想法灵璧只敢放在心中,没说出口。
卫庭煦每日都会让小花和灵璧带她在汝宁的各个水道入口徘徊, 一直到天黑, 什么都看不见了才被劝回去。
她本来伤就没有好,加上连日在外风吹雨打,卫庭煦开始持续发热。灵璧和小花都劝她回去, 阿冉和阿母也都来了, 半强迫地将她拉了回去。
胥公很诚恳地跟她说不能再往外跑了,要是再受风寒她这身子骨肯定受不了:
“您这腿啊半年内都不能染湿气, 否则想要会影响日后站立行走。之前老夫已经交代过女郎这事儿了, 可是女郎还是一意孤行,只怕康复前景堪忧。女郎, 再听老夫一声劝吧, 寻找甄小娘子之事就交给府里的人, 您就别跟着到处跑了。长公主殿下不也在帮忙找么?如果这些人你都信不过的话不是有灵璧娘子和小花娘子么?您去那儿也是坐着看,总不能下水捞人吧。人找到了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您的。您啊,还是养病要紧。”
胥公这番话说得很诚恳,的确是为她好,可是卫庭煦就像没听到似的,依旧每天出门。
“胥公,不必说了。”灵璧劝胥公,“我们女郎谁的话都不会听的,只要她认定的事儿就会去做,谁劝都没用。这两天夫人和阿冉姐姐也都来劝过好几回了,你看她不还是去么。”
胥公:“她这双腿是不想要了。”
“胥公,您再说下去这颗头才是不想要了。”
胥公:“……”
暴雨疯狂地洗刷整个汝宁城,加之“水妖”之说还印在人心,几乎家家闭户,谁都不敢出去。
宽敞的道路两旁引水渠中的水犹如小河,哗啦啦地被引入水道。
一辆黑色马车踏水而来。
马蹄敲在地面上溅起无数水花,辔头之上镶嵌着蓝盈盈的宝石,即便在大雨之中也格外醒目。冯坤坐在马车之内满面愁容,不住地将宽大的袖口挽起来又放下,时不时地掀开车帘往外看,看已经到哪儿了。
马车一路进了禁苑门口,冯坤下马车时随从拿油纸伞拿得慢了,他心烦地直接上去把伞抽出来,自己打伞拎着长袍往御书房走去。
站在门口专门服侍李举的内官看见许久未曾露面的国丈来了,向他行礼道:“冯将军。”
冯坤从鼻子里哼出一股气,算是应了他,推门就要往里去。
“哎!冯将军,天子现在正忙着呢,吩咐奴说不见其他人。”内官上前将他拦了下来。
以往冯坤在禁苑内畅通无阻,想要什么时候进御书房就进,想何时见天子都能见到,他可是皇后的父亲!大聿的国丈!如今这小小内官居然敢拦他!
“你看清楚了,我是谁!”冯坤怒视这不长眼的阉竖。
内官呵呵笑道:“奴当然认得国丈,可是陛下正和谢司马商议要事,亲口嘱咐了奴无论谁来都不得打扰。冯将军还是别为难奴了。”
“谢司马?谢扶宸?我正要找他!”不提谢扶宸还好,一提到谢扶宸冯坤气不打一处来,将内官推到一旁,直接闯了进去。
李举和谢扶宸正在商议某事,听见门被强行推开的声音便停了下来,往门口的方向看。
冯坤大踏步地走进来,怒气写了满脸,对李举行礼时眼睛却是瞪着谢扶宸的:“陛下!”
“将军怎么来了。”李举坐回了案几之后,看得出来他对冯坤私自闯入书房的行为颇为不满。
“老臣听说洪瑷之事被李延意又一次算计了,老臣实在无法再在家中坐着!陛下,今日老臣来就是想知道陛下想要如何处理此事!”
李举沉着声音,迟疑的语气让他听上去很不自信:“寡人自会处理好,冯将军何必特意大老远跑过来。”
“陛下是想要将我们冯家推出去顶罪吗!”本来冯坤心里还抱有一丝希望,甚至在被小小内官拦阻时他都还在为李举找借口。说不定是那内官仗着成天待在天子身边便狗仗人势!可现在冯坤亲眼看见了李举对他的态度才恍然大悟,原来府中谋士说得没错,如今形势已经到了最危机的关头,李举很有可能为了保住谢扶宸而牺牲他冯氏一族!
“牺牲冯坤一家?”李延意倒茶的动作一顿,想了想道,“可若是冯坤倒了,冯徙倚不也得跟着一块儿死吗?这样的话牺牲是不是有点儿大。”
李延意和卫庭煦坐在蓄春池边饮茶。李延意自己喝的是冰镇的,知道卫庭煦身体不大好,特意为她准备了一壶刚煎出来的热茶。
自从上回林权惨死池中心的粟海苑后,李延意心中多少都有些阴影,不再去那儿了。让人在池边搭了个乘凉的高台棚子,雨天往这儿一待,凉爽又惬意。
“不过是断尾续命之计。”卫庭煦看着面前冒着热气儿的茶,并没有抬手要喝的意思,“这根尾巴断了还能再长出新的,皇后废了还能再立她人。只有权利一旦被夺便极难再回到手中。只要洪瑷中计且被押入诏狱,冯家无论如何都会沦为弃子。计划的确是一步步按照最有可能的轨道前进,只是中间生出的枝节却有诸多在意料之外。殿下,那十万屯兵就算被揭露恐怕也对谢扶宸无碍,反而能大大增长他的羽翼。可若是不揭露对咱们更为不利,所以我才选择了将其挑到了明面上。”
李延意旋即明白了:“没错。事到如今卫公、冯坤和谢扶宸都被卷入了洪瑷一案,因为姜妄的坦白廷尉署也暂时保下来了。只是亏在没有切实的证据,否则还可以反告谢扶宸一状。这次子卓反手一击实在太精妙,李举若是想要治卫公的罪便要将冯坤和谢扶宸一起赔进去,得不偿失,只剩下弃冯保谢一条路。如此一来只好承认洪瑷的血书乃是栽赃卫公,书里所写的幕后指使者无论是不是冯坤,他都难逃一死,不是被夷族之罪牵连就是以犯叛国之罪被杀。谢扶宸呢,倒是捡了个大大的便宜。李举肯定会将十万屯兵认到朝廷的账下,既然是朝廷的也就是大司马的,十万屯兵便会从暗转明,转移到谢扶宸手里。到时候冯坤一死,严震又是谢扶宸的亲信,李举身边便只有谢扶宸一方独大了。嘶……”这么一分析李延意不寒而栗。
“殿下别忘了,还有阿歆一事。”卫庭煦提醒她。
提到阿歆,李延意表情中颇有些迟疑之色。卫庭煦这是要将两人埋在心里多时被离间之事挑到明面上来说。
卫庭煦还是避开了一些李延意暗中让刘奉去调查过的细节:“当初阿歆会莫名其妙染了芙蓉散送到殿下身边,此事难道不奇怪吗?其中曲折关节想必殿下圣明早就猜到了。以子卓所见,谢扶宸和阿歆父女情深,是不会这么做的。更何况虎毒不食子,谢扶宸也是被算计的那方。此事恐怕是冯坤在其中作祟。而谢扶宸心里早有计较却一直忍住不表,但此人极有耐心,表面不说可已经在暗中慢慢推动复仇之计。据我在宫中的探子回报,冯徙倚已经染上了芙蓉散,每日都要吸食三回。”
“这件事我也听说了。”李延意冷笑一声,“谢扶宸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能让冯徙倚主动吸食芙蓉散,莫不是她丧子之痛太甚,想以芙蓉散解愁。冯坤让阿歆吸食,如今自己的女儿也染上了芙蓉散,谢扶宸也算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了。不,还要更甚……子卓,你说,这一切都是谢扶宸谋划的吗?他竟一边与咱们周旋一边给冯家下套,他竟有这等通天的本事?真的不是巧合吗?”
“巧不巧合难说。”卫庭煦道,“不过即便是巧合,能够让幸运眷顾也是他莫大的能力。古往今来多少英豪就差一点儿巧合和运气。”
“子卓所言甚是……此番你来我往,我的老师过世,大司农也罹难,前前后后死了数百谋士,损失惨重。而谢扶宸呢?不仅什么也没损失,还除掉了心头之患,甚至可能白白捞着十万兵马。谢扶宸才是最大赢家。对付谢扶宸一定要小心谨慎,不可走错一步。他会从什么方向打过来完全不可预计。”
冯坤的牙都要咬碎了,李举就是不肯承认。
“将军还是先回府吧,不必思虑太多。你是国丈,乃是皇后的亲生父亲,寡人怎么可能让你们冯家出去顶罪,莫非寡人连皇后都不想要了吗?”李举脸上的肌肉抽了一抽,勉强地笑了笑道,“将军难道不信任寡人吗?若将军此时怀疑寡人,那便是中了李延意等人的奸计。”
“陛下……”
“好了回去吧。寡人也要去安寿宮看看皇后了。”李举站起来走出了御书房,冯坤强行跟上去,被虎贲侍卫给拦了回去。冯坤不甘心地想要冲破虎贲侍卫,虎贲侍卫抽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警告他若再不离开便要不客气。
冯坤伏在地上对着李举和谢扶宸离开的方向痛哭:“陛下!看在老臣数十年为大聿尽忠恪守的份上,放过皇后吧!你要如何对待老臣,老臣绝没有一句怨言!可皇后对陛下一心一意,是陛下的青梅竹马,结发之妻啊!陛下还记得渭水之情吗!尖儿为了陛下舍生忘死,陛下都还记得吗!”
冯坤老泪,每说一句话就用力磕一个头,磕得满脸是血,和眼泪混在一块儿。他知道此番李举一旦离开,他们冯家就完了,他必须不顾抓住最后的机会打动李举。
可是无论他说什么李举都没有回头,反而越走越快。
一直走到听不见冯坤的哭喊声李举才脱力地靠在朱漆圆柱边,痛哭不止,用力一拳砸在圆柱之上。
谢扶宸安静地矗立在他身后,不言不语。
“谢司马……寡人……寡人的皇后,真的……保不住了吗?”
谢扶宸道:“还请陛下以大局为重。”
“大局,大局。哈哈哈哈!”李举又哭又笑,走入大雨之中,对着天际放声长啸,“寡人为何要生在帝王之家!竟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寡人是个懦夫!是个废物!”
谢扶宸站在长廊之下,连靴子都未沾湿分毫。
此时的他总算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我要告辞了。”卫庭煦没有喝茶便要走了。
“现在就走?”李延意道,“可是要继续追查文君妹妹的下落?”
卫庭煦点了点头。
“哎,子卓……知道你与文君妹妹感情甚厚,可已经这么多日了,你,要有心理准备。”
卫庭煦又是微微一点头,并不多说。
李延意握住她的手:“凡事以自己身体为重,先养好伤再说。”
小花和灵璧在不远处候着她,见卫庭煦要回来了,便拿了伞过去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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