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神初九年(2/2)
“阿忆那边殿下不必挂怀,如今我们要担心的乃是左令君。为了让众多紧盯廷尉署的耳目噤声,让大家都知道他关训不徇私情,左令君被押入诏狱之后受到的刑罚和洪瑷一模一样。洪瑷乃是步兵出身,早年还上过战场,身体可比左令君一介书生要好多了。洪瑷能扛,左令君可扛不住。我已与长孙君联合众臣打算上书给天子,向廷尉署施压,让他们尽快彻查洪瑷一案,连带着郭濡的三十五条罪状一并弹劾。李举肯定是要保郭濡的,否则北边三郡又要落入我们手中。郭濡之罪一旦能免,左令君更是无从治罪。冯坤为了避祸已经连续两次没有上朝,如今我们只需快马加鞭。收到朝中事变的消息谢扶宸必定已在赶往汝宁的路上。而且臣收到消息,天子已经将大司马的授职诏书悄悄送往孟梁,就为了谢扶宸能够顺利接任大司马一职。到时候兵权和监察之权都将落入谢扶宸手中,甚至尚书令都岌岌可危,对咱们极为不利。”
“刘奉一直在紧盯着他。”李延意突然回身,“我给刘奉下达了密杀令,一旦找到了谢扶宸探查到了他在密谋何事之后,便要在第一时间杀了他!刘奉的确找到了谢扶宸,可他传回的信说谢扶宸一直都待在房中没有出门。”
“子卓也已经前往北线和刘奉汇合,不过……”卫纶琢磨道,“子卓和刘奉或许并不是谢扶宸的对手。这一路上依旧要派人狙杀,而我们还是要做好谢扶宸能够平安回京的准备。我们趁着他离开之际布局且占了上风,可一旦他回来局面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和谢扶宸斗了这么多年,他会出什么招术我到现在都无法摸清。李举一直将洪瑷之案压着正是为了等谢扶宸回来主持大局,没有谢扶宸出谋划策李举不足为惧。我们只要赶在他回来之前砍下冯坤的脑袋,大事可成。”
甄文君没带什么衣衫来,身上的银票都给了灵璧,她就剩下两千两。汝宁物价颇高,但两千两还是能让她过一阵丰衣足食的日子。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汝宁街头年轻的娘子们都穿什么款式,按照最流行的模样买了一身百鸟长裙。穿上身之后颜色艳丽得让她有些晕眩,这晕眩感如此熟悉,忽然想起这可不是阿燎一向的风格么?不得不说阿燎娘子真是走在风尚尖端的人儿。
拿了只稍显朴实的步摇插在精心盘起的发髻之中,她发现自己已经能够很好地盘各种发式,阿母知道一定会感动得热泪盈眶。
出门之前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金蝉刀和铁护腕都戴上,谁知道会遇到什么事,有备无患。
坐上卫家派来的马车,路过汝宁繁华的街道,感受京师的繁华气氛。如今也只剩下京城还能够这般热闹。
此时已经接近宵禁,街道坊间都开始挂起纱灯,准备关闭坊门。甄文君将布帘掀开往外看,汝宁的纱灯非常精致且颜色多变,每一条街道的颜色都不相同,更有做成各式各样动物的模样,生动可爱。孩童们手里握着脑袋大,画成画儿的麦芽糖追逐打闹,一枚枚烟火平地而起炸上天际,和晚霞融为一体,硕然绽放漫天华彩。甄文君看傻了眼,忙了多时这才想起来端午就要到了。
神初九年已经过了一半,汝宁的百姓沉浸在即将过节的欢乐气氛之中时,他们并不知道马上会有一场狂风骇浪席卷大聿,把整个中枢朝廷全部洗牌。
司徒府在汝宁西边,这儿全都是一些达官显贵和朝廷要臣的府邸,进入坊门需要特殊的符牌。卫家的车夫递上符牌时候守门士兵还检查了车内坐着的人。看甄文君是个生面孔便多问了两句,车夫说这位是我们卫公的要客,甄娘子。
士兵记下了甄文君的样貌,放马车进去了。
坊间道路依旧很宽敞,能供三辆马车同时驰骋。抵达司徒府大门口之前她甄文君以为卫纶这种清流口中的奸佞究竟会住在怎样层台累榭丹楹刻桷的豪宅,没想到就是一间三进的木宅子加两个小院,里面朋客众多差点都挤不下。贵为三公,卫纶的司徒府居然这般平常,的确出乎甄文君的意料。想起昨日偶遇卫纶之时,他出门也只带了一个车夫当随从,看来卫纶是个极其低调之人。卫庭煦也如他一般,低调到多年来都没人知道她是男是女,若不是甄文君这个倒霉的细作将她身份暴露出去恐怕到现在她还是个谜。
“文君妹妹!”大老远阿冉就在唤她,甄文君立即铺开笑容迎上去:
“阿冉姐姐!”和阿冉双手紧握深情凝视的时候甄文君深深地觉得她和卫家不知是哪辈子结下的孽缘,和姐姐妹妹都如此虚情假意。
“妹妹今日穿得真漂亮,来,我将妹妹介绍给诸君。”
阿冉拉着她在人群中穿梭,介绍这是哪位大臣的公子哪又是谁家千金,一圈下来人是都记住了,甄文君也发现一件无比尴尬之事。原来穿红戴绿乃是民间百姓的喜好,真正王公贵族门还是穿得十分朴实大方,显贵的物件都藏在头上或腰间,一点儿也不热闹。她早就该想到,绝不能和阿燎品味一致才对。
筵席还未开始,阿冉带着甄文君穿过前院往后走,在花园转了一圈阿冉的嘴就没停过,一株花也能说叨半天。这位姐姐和惜字如金的妹妹倒还是有些不同的,甄文君一路赔笑脸都要僵硬时,阿冉领着她来到一间小屋前,介绍道:
“虽然子卓不在汝宁长大,可也在府中住了不少时日。以前受了伤身体不好的时候就待在这间屋子里。”说着阿冉缓缓推开门,和卫庭煦身上木香一致的香气飘了出来,阿冉拉着她往里去,“你看看,这些乐器、书籍都还原封不动地放着,子卓最不喜欢物件被移动。她是个念旧的人,特意嘱咐过下人打扫时莫要动她的东西。”
甄文君没想到还能来到卫庭煦的房间,说起来以往待过的地方都只是个暂时落脚之地,布满了机巧暗道自然是为了防人,可这儿不一样,这是她的闺房,充满了属于卫庭煦的私密气息。
阿冉将油灯点燃,小屋非常整齐,乐器排在案几上错落有致,一整面墙的书籍按照年份和内容归类。甄文君一向对乐器不太了解,略略一看后就被书墙吸引。从老庄经典到正史和杂谈全都有,甚至还有些著名孤本。甄文君发现光是兵书就有两大列,卫庭煦居然还对兵法有兴趣?
“这儿只是子卓一部分藏书,更多的还是放在平苍的家里。”阿冉道。
甄文君在书墙前留恋着根本挪不动步,仿佛发现无尽宝藏。这里有些书是阿母曾经口述给她的,她一直存在脑海里从未见过真本。
她兴奋地问阿冉:“姐姐,我能在这看会儿书吗?”
阿冉带笑点头:“妹妹乃爱书之人,日后必定大有可为。妹妹看吧,我一会儿筵席开始了来叫你。”
“好!”
阿冉把门带上,甄文君如饥似渴地抱着书疯狂翻阅了起来。
所有的书籍都保存得极好,甚至是前朝古籍都没有散开的迹象。甄文君一边快速阅读用尽全力将书籍的内容塞到脑子里,一边想象着双腿残疾无法站立的小庭煦是否也是像她这般,坐在这儿捧着卷帙,度过漫漫长夜。
她如何能够熬过长夜?
心有壮志却在年少时失去了双腿,犹如折断了双翅的雄鹰。普通人都万分难熬,何况是卫庭煦这样的人。
书籍便是她的翅膀,只有进入到书海之中才能摆脱肉体的束缚,进入到更广阔的世界中……
甄文君忽然看不进去,一行行的文字在眼前过了几道却没能进入她的脑海里。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如此好的机会她居然读不进去。
心烦意乱又难过,甄文君将书小心地卷起来重新扣好,想要将书放回原处时发现了一卷发黄的布帛,布帛上透着些图画的印子。打开一看,竟是孩童看的画本。墨迹已经褪了不少,可是画布上的小鸭子和小乌龟还是栩栩如生。这是个非常简单甚至幼稚的故事,小鸭子迷路了遇到小乌龟,它们相伴一块儿找阿母。甄文君笑着坐在原地一张张地翻,这真的是卫庭煦会看的书吗?她这让人闻风丧胆的杀人狂居然也会看孩童画本?小乌龟小鸭子?
甄文君笑得仰过去,倒在地上乐不可支。
忽然很羡慕真正的甄文君,她能够和小时候的卫庭煦相逢,用一双眼睛记录下她曾拥有过的纯真。
阿冉来找她的时候见她还抱着书看着。通过刚才那个画本让甄文君情绪好转了些,快速扫了几本。
“这么快就开宴了?”
“这儿的书又不会跑,你什么时候再来看都行。今日长孙家的公子也来了,妹妹快来吧。”阿冉拉着她往外走,甄文君问道:
“长孙家的公子?是说阿燎吗?”
阿冉听她的话咯咯地笑:“阿燎虽然爱胡闹,可我看着她长大,在我面前她永远也是个小娘子。我说的是长孙家的大公子长孙悟。”
长孙悟?甄文君没听卫庭煦和阿燎她们提起过,不知道阿冉姐姐为何要刻意提到他……
“看来你还不知道。悟公子和子卓已经订了亲,打算子卓身体好一些就成亲。或许是明年也或者后年。你是子卓的恩人,也该看看她未来的夫婿是什么模样。”
“订……了亲?”甄文君有点懵,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订了亲。”阿冉拉着她走到回廊处,指着院子里紫色的纱灯下一位俊美少年道,“那便是悟公子。悟公子乃是平苍神童,十二岁时便能在清谈上舌战群雄,辩得一众大儒哑口无言。他和子卓自小一块儿读书学琴,也算是一对羡煞旁人的青梅竹马。若说谁能配得上我的宝贝妹妹,或许也只有悟公子了。”
原来没听错,卫庭煦的确已经订了亲,她未来的郎君还是这么一位翩翩世家公子……
甄文君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抽搐,就像清晨将她痛醒腿抽筋的感觉:“怎么,没听庭煦姐姐说过。”
“她向来不在意这些事,总是心怀天下,想那些江山社稷之事也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终身大事也从来不考虑。以后还是要靠文君妹妹多照顾。”
甄文君呵呵呵地笑,找回了那个真实地虚伪的自己:“肯定的肯定的,庭煦姐姐待我犹如亲妹妹,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她才对。我会悉心帮姐姐调养,助她早日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