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斩妖除魔 中(1/2)
一刻钟前
骑着骏马,汪直沿着安定门大街一路朝着皇宫的方向飞奔,沿街的灾情让他看的触目惊心。
自从七岁离开广西浔州城被送入京城,京都与他而言就是个花与梦铺织的梦幻之都。位处天子脚下,楼宇庄严,官员威武,百姓骄矜,何曾见过这番慌乱狼狈的景象?
他俯下身子,拉着缰绳,不断叱着身下的马匹,往禁内的方向奔去。
北京城又被称为“四九城”,四九”中的“四”指的就是皇城中的四道门,分别是:东安门、承天门、西安门、北安门。“九”则指的是北京城的内城门,分别是正阳门、崇文门、宣武门、朝阳门、阜成门、东直门、西直门、安定门、德胜门。(注释1)
后世的戏文《游龙戏凤》里有这么一句话,生动直白地点出了北京城的大致构造:大圈圈中有个小圈圈,小圈圈中又有个黄圈圈。
它们就是所谓的“小圈圈”和“大圈圈”。
进了东安门算是进入了皇城的外朝范围,内监的“四司六局”,包括万岁山都在这个范围内。过了东安门,再往里就是东华门,进了东华门才算是进入了“黄圈圈”的范围。
平日里汪直进出禁内犹如无人之境。他是朱见深特许的侍者,不受门禁控制。哪怕大内里落了锁,只要见到汪直本人或者他的关防腰牌,都必须为其开门,任其自由出入。
整个京内,和汪直拥有同样特权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万达。
而今天,是汪直入宫以来第一次遇到不得其门而入的情况。
东华门外,负责守卫的御林军将领百户朱广,居然大声呵斥汪直下马接受盘查。
“你可知道我是何人?”
汪直坐在马上,冷冷地看着下面的朱广,和他身后明火执炬的御林军兵士们。
火炬的光亮照亮了汪直的半张侧脸,少年如同白瓷一般的脸上带着几道黑印,眼睛因为刚才被油烟狠狠地熏过,眼眶一圈都是粉红色,配着少年狠辣又高傲的语气和俾睨的眼神,在这深夜之中显出一种惊人的妖艳美感。
“我……小人自然认得公公。”
朱广本来仗着人多,还对汪直呼喝,如今被他这一震慑,居然无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将右手搭在佩刀上,抬头对着汪直笑道,“公公今日出宫了,想必也知道,如今城外发生了大乱。为了防止有心人浑水摸鱼,混入皇城对陛下和诸位娘娘们不轨,从刚才起,整个皇城的戒备都提升了。不论是谁,如今进出宫门都要核查关防。大人请体谅一下属下们,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说着,躬身对汪直作揖。
这一番话无懈可击,汪直不得不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就在汪直掏出印有自己名字和“御马监”三个大字的铁质腰牌,即将递到朱广的手中时,变故陡然升起。
一个御林军的兵丁背着光走到汪直坐骑的另一侧,伸手去拉辔头。马儿发出一声低鸣,汪直警觉地转过头,看着那边,厉声叱问,“你做什么?”
已经将马匹拉过半个身位的士兵回过头,心虚地僵立在原地,“没……没什么。小人是想替公公牵马。”
就在此时,比汪直要高出一个半脑袋的朱广一下子驱身来到汪直身侧,伸手想要去抓他的肩膀。
在巨大的阴影投射在下来之前,汪直轻巧地往后小跳了半步,将差点脱手的腰牌收了回来。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汪直左手去拉马的辔头,右手伸入胸口,将腰牌放回怀中,警惕地眯起眼睛。
“来人呀。”
朱广狞笑道,“本官刚才勘验了一番,这腰牌分明就是伪造的。此人不是汪公公,一定是个假货,把他给我拿下。”
说着,他抬手一挥,兵士们一拥而上。
“我看你们谁敢!”
汪直一直拢在胸口衣襟内的右手伸了出来,不过这一次,他掏出的不是铁质腰牌,而是一把金色的,上头镶嵌了红蓝宝石的精致火铳。
“这,你这歹人居然还敢携带火器!”
被黑洞洞的火铳枪口顶着脑门,朱广惊慌地指着汪直,“你还说你不是歹人?你这是试图入宫行刺啊。”
“放屁!”
少年冷笑着抬起下巴,“这把火铳是陛下赐给万大人。万大人在我十岁那年作为生辰贺礼转赠给我的。在陛下娘娘的面前都过了明路,整个昭德宫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是御赐之物,由不得你胡言乱语。”
他的十岁生辰是在昭德宫里度过的,那一天素素特意没有去上值,而是进宫和陈司膳一起为他做了寿面。还做了之前在广西生日那日,那个让他终生难忘的“生日蛋糕”。
他也是入了京城才知道,之前素素说什么“生日蛋糕”是他家乡特产,小孩子过生辰都要吃的话,那都是骗人的。
整个大明只有素素会做这个云朵一样的糕点,他也是唯一一个吃过这种糕点的孩子。
那天他坐在娘娘和素素的中间,全昭德宫的人都来恭贺他生辰之喜。
就连陛下下了朝后,都特意过来摸了摸他的脑袋,说了一句“阿直长大了”。接着用手指刮了刮他嘴边的白色奶油,和娘娘相视一笑。
他在昭德宫的碧纱橱内住到了十二岁。因为年纪大了,之后搬出了昭德宫的寝殿,住进了昭德宫一侧的耳房中。
说是偏殿耳房,但是万贞儿特别疼爱他,命宫人将其布置的舒适豪华,比之前小小的碧纱橱还胜过几分。
这只火铳,见证了他和素素,还有陛下、娘娘之间深厚的感情,岂是一个小小的禁军守门将领可以污蔑的。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汪直终于确信,宫内此刻也应该是发生了变故。眼前这个男人恐怕和国子监那边的骚乱脱不了关系。
“关门!”
就在此时,朱广一只手抓住火铳的枪身,对着身后的兵士们大叫,“把门关上,决不能放这个小阉竖进宫!”
立即有四个兵士出列,跑向门口,推动起重重的红色宫门。
“你!”
汪直想不到此人居然如此大胆,连火铳都不怕。
“小东西,你倒是击发啊!你有这个胆子么?”
朱广轻蔑地看着这个只到他肩膀下面的小男孩。
不过是宫里娘娘们养的小宠物而已,叭儿狗一样,只会乱吠,哪有胆子咬人!
汪直瞪大双眼,看着朱广的眼神,怒而扣动扳机
只听到“砰”的一声巨响,从火铳中射出的铁球打入了朱广的肩胛。
因为发射距离过于接近,炸弹在朱广体内炸开,红色的血液和黑色的火药反射出来,喷了汪直一脸。
这是汪直在得到这把火铳七年内第一次对着人叩击。之前他也只是在皇城内的御马监草场和西山外头的校场用死物练过靶子。
炙热的鲜血和火药直冲脑门,他看着眼前这个刚才还敢对着自己大声叫嚣的男人被击发的铁珠打得仰面躺倒在地,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的表情后,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从少年的心底升起。
他知道,这些人看不阉人,更看不起自己这样从小被养在宫里,仿佛玩意儿一样的小太监。
即便他心里清楚,他不是!
汪直心中最敬爱的人自然是全天下对他最好的素素,娘娘和陛下。
但是继承了父亲汪正豪爽英豪之气的他,内心也极为敬重、佩服朝内的几员大将,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同他们一样,远赴边疆,为陛下守土,为大明开疆。
三年前,他奉命接管御马监之后不久,在京内遇上了之前平定了荆襄之乱的兵部尚书项忠。
对项指挥仰慕已久的他,立即转身追上了项忠的车队,想要对他行礼。
谁知道项忠平生最看不起阉人,尤其是对这个奸妃万氏宠信的小东西更无好感。
他不但拒绝受礼,而且直接打马,扬长而去。只留下猝不及防的汪直抬着双手,灰头土脸地站在原地。
许久之后,汪直缓缓起身,听到的是满街的嘲弄之声。
笑他不自量力,笑他认不清自己。
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汪直一度成为宫内外武将的笑柄。
他进出宫门的时候,就连守门的士兵都会朝他投来揶揄的眼神,那段时间正值万达出京办案,他连一个能够倾诉的人都找不到。
一直到后来结交了与项忠并驾齐驱的太子少保,主掌西北军务的督察院及十二团营提督王越王大人,才慢慢地放下了那天受到的奇耻大辱。
他一直以为当日的心结早就解开,他早就不在乎这些兵丁守卫对自己的看法,不过直到刚才的那一瞬间,当他看到朱广倒地的那一刹那。
汪直才突然感觉到,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解脱”。
直到这一刻,他才从三年前的当街被羞辱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汪直没有再看朱广一眼,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掌,眼神疯狂。
这才是他想要的,原来这才是他想要的力量!
“拦住他!”
朱广倒在地上,眼看着汪直又要翻身上马,一手捂住肩膀,一手指着汪直大声叫到。
“滚开!”
汪直跃于马上,对着紫色的天际又放了一枪。
“谁敢拦我!”
他大声地吼道。
那些兵士害怕火铳的威力,果然不敢上前。
只是在朱广的命令下,东华门已经被兵丁关闭,汪直从外面无法打开。
“开门!听到没有!”
汪直对着紧闭的朱门大声喊着,“我乃京都十二团营御马监太监汪直,陛下的特使,开门放过进去。”
大门紧锁,里面没有人呼应他。
“哈哈哈,死心吧!”
朱广躺在地上笑着,“我早就算到你回宫的线路,东华门的御林军都是我的手下,他们是不会放你进门的!”
原来这人一早就知道汪直出宫。
按照汪直平日里的习惯,无论去京内何地,都会在牌楼那边的星海汇或者安乐男爵府待一会儿才回来,那回宫必然走的就是东华门。
周围的士兵看到汪直无法入宫,举着火把,大着胆子将他们一人一马围了起来。
左右汪直只有一把火铳,这里可全都他们的人呐。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掌,这小太监今天就把命交代在这里吧!
汪直拉着缰绳,控制住因为火光而躁动不安的马匹,瞪大眼睛往下看着,试图寻找突破口。
“汪公公!”
就在此时,东华门的大门被人从里头缓缓打开,在发出了一声艰难的“吱嘎”声后,大门被推开一角。
“怎么会?”
朱广和御林军大惊失色。
“果然是汪公公!”
探出头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面白无须,虽然身材臃肿,不过动作倒是颇为灵活,身穿内侍的衣服。看着有些眼熟,不过这月黑风高的,汪直一下子也认不出来人是谁。
站在中年内侍身后的,是一群年轻的宦官,他们手持尖刀,对准地上已经被制服住了的四个刚才关门的兵士。
看来刚才里面也经历了一番厮杀。
趁着包围他的人都没反应过来,汪直拍马,高高地拉起了缰绳。
马儿扬起前蹄,一脚踏住了挡在汪直面前的士兵。被蹶子撂倒的兵丁口吐鲜血,倒在门边。
“驾!”
汪直夹住马腹,入同箭簇一样窜进了半开着的大门内。那群拿刀的内侍立即涌到门外,与御林军拼杀起来。
御林军实力不弱,奈何他们的首领此刻重伤倒地,被第一个跳出去的内侍制服。其他的士兵投鼠忌器,一番争斗后,居然落了下风。
“你是何人?”
汪直望着下头的男人。
“下官司礼监尚铭,奉怀恩公公之命,在此恭候汪公公。”
男人抬起脑袋大声答道。
“你就是‘尚铭’?”
这名字不久之前汪直还听说过,不由得低头多看了他一眼。
“正是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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