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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叛逆的他(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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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达握着被自己敲红的掌心,情不自禁地问道。

邱子晋苦涩地笑了笑,“我家的大夫,是宫里退下来的太医。那位太医常说:富贵人家的小孩子生了病,不用吃药,只要清清静静饿两顿就好了。所以我一生病,我娘就会撤了我的饭食,让我躺在那边的小榻上睡觉……”

他指了指西边墙根下的小矮榻。

这个书房至今还保持着三年前他离开家时候的样子,榻上还有一床薄薄的被子。

“我娘说‘温柔乡,英雄冢’。高屋暖榻,只能养出纨绔膏粱子弟。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才能培养出浩然正气。做个真正的‘读书人’。”

万达看着如今看来也冷清到了极致,仿佛雪洞似得书房,完全无法想象还是个孩子的邱子晋,是怎么饥寒交加地独自一人在这里熬过来的——难道就靠一身“浩然正气”么?

难怪从南京后湖出来后,小邱受寒病倒时候会说那些稀奇古怪的胡话。原来是小时候留下的心理阴影……

万达心想我“学渣”就“学渣”吧,老万家穷就穷了点,至少我这辈子的童年过的很快乐啊。

霸州军营里的哥哥叔叔和干爹,还有隔壁县衙里的老爷和师爷们可都是真心疼我。

就连去做“童工”的临清酒楼的掌柜和河东狮夫人也对我很好……

“小邱,真是苦了你了。”

他拉住邱子晋的手,吸了吸鼻子,真诚地说道。

这种非人类的日子换给他来过,他恐怕连一天都熬不下去。

然而小邱从五岁启蒙一直撑到十四岁赴京入国子监念书,熬了足足一个九年制义务教育的时间才熬出头……实在是太惨了。

“小时候,我背不出来书的时候,就会哭。我哭,我娘也跟着哭。说她这一辈子就是为了我而活着。我爹是个不中用的,我不能随我爹一样废物,不然就太对不起她了……所以我大了些后,就连哭都不敢了……”

太窒息了……

万达捂着胸口,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觉得自己都不能呼吸了。

“后来,有个人跟我说,‘念书念的苦的时候,吃点蜜饯就觉得甜了……’”

邱子晋低下头,看着桌上放着的那包蜜饯。

“那是一个新来的小厮。他年纪比我大些,是个开朗的小哥哥。因为是男孩,所以能够经常出门给我偷偷买些新鲜的玩意儿。有时候是蜜饯糕饼,有时候是一些玩具,还有那些我娘绝对不让我看的市井话本……”

邱子晋眯起眼睛,怀念地说道。

“那些东西都不能让我娘发现。我把它们藏在抽屉的夹缝里,衣服的袖子里。夜深人静,看书看得头疼的时候,偷偷地拿出一颗蜜饯,翻翻新出的话本子,觉得时间也不是那么难打发了。”

“难怪梅千张之前偷你的果子,你那么生气呢……”

万达恍然大悟。

“是啊……他怎么能偷我的蜜饯呢……”

邱子晋捻起一个甘梅,看着上面一层凝结得霜糖低声说道。

那么自由自在的一个人,什么都束缚不了的一个人,为什么还要偷我这个“可怜人”的蜜饯呢……

“所以,那个‘明光哥’,就是你那时候的跟班?是他帮你出门买的蜜饯果子么?”

绕了一圈,万达终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所在。

“是……”

邱子晋将甘梅丢了回去,将纸包封好,放在书桌的一角。

“我离开家乡之前,一直都是‘明光哥’照顾我。他家是在木炭厂那边负责烧窑的。后来我爹看他人很实在,正好我娘也想要找个老实的小厮来照顾我,就让他进了内宅。”

万达推测,邱夫人应该是怕过早地在邱子晋房里放丫头,会毁了儿子读书的心思和身体。

更是怕他走上邱父年轻时候的老路,和房里的侍女纠缠不清,所以放了个小厮进来。

没想到这个小厮居然也会“暗度陈仓”。

他的到来,就像是在这个四面不透风的书房里开了一条门缝,将屋外头清新的空气放了进来。让几乎要憋的发狂的邱子晋终于呼吸到了一点自由的空气。

难怪小邱那天在牌坊下如此失态,原来是因为见到要刺杀自己的人居然是童年珍贵的伙伴。

“那你知道他有个妹妹么?”

万达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在审讯犯人。

“听说过,没见过。我娘对下人管的很严。端茶送水的丫头和在外头扫地洒水的仆妇们界限分明。一般人近不了我的身边,尤其是女孩子。就算是我娘身边伺候的丫头,也不是人人都能进我住的院子的。”

万达听了不由得咋舌,感觉这里比侯爵府还像侯爵府。

眼看天色不早,万达起身告辞。他还要回去问问杨休羡那边审得如何了。

邱子晋将万达送到房门口,两人约定好了明日一早见面。

“小邱。”

突然,万达转过身,定定地看着他。

邱子晋一愣,一双凤眼微微地挑了起来。

“邓翔,邓总旗……他真的是你的‘远房表兄’么?”

邱子晋脸色突然一变。

“或者说……两年前,在‘临水居’的茅厕外头,我和杨大人,真的是因为‘偶然’才会与你碰面的么?”

这段话万达憋在心里有一会儿了,现在终于说了出来。他心里却又是忐忑到不行。

邱子晋撑在书房大门上的手指被他自己捏的发白,一张俊俏到让女子惭愧的容颜也是一阵青一阵紫。

就在万达打算干脆放弃逼问的时候,邱子晋笑了笑。

“不是……”

微微上挑的美丽眼睛中当着点点的泪意,映出走廊尽头的那一盏昏黄的灯光。

“‘临水居’是京城最大的酒楼,是想要结实豪门子弟的不二去处……自从万大人被封了锦衣卫千户一职后,我在您每个休沐的日子,都会特意到那边去。我们总有一天会遇上……”

万达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来。

“你是故意的?”

“是……”

邱子晋慢慢地低下头。

“邓总旗呢?那天我和广怀……我和杨千户拒绝你之后,你就为了能够接近我,接近北镇抚司和锦衣卫,故意认下的那门‘亲戚’,是么?”

“是……”

听到邱子晋的回答,万达只感觉心口一阵刺痛。

自从他当上了这小国舅后,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逢迎拍马。给当时的伯爵府送古董的,送字画的,乃至送丫头和小厮都不计其数。就是为了能够接近他,接近他手中的权力和身后那个名副其实的大明国第一的“靠山”。

他以为至少邱子晋,高会他们是不同的。

他们是因为案子才走到了一起。

一路走来,历经各种艰苦,各种生死存亡的关口,是真正的“过命兄弟”。

结果,原来邱子晋从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接近他的么?

万达感觉眼眶湿漉漉的。

十八岁的少年觉得自己被好友背叛了,心头刀绞一般地痛苦。

“邱子晋,你太让我失望了……”

万达咬着牙说道。

“大人,你听我说……我不是,不是为了做官,或者可以得到什么别的好处而接近大人的。”

邱子晋上前一步,慌忙地拉住万达的手。

“大人,你是我邱子晋第一个‘朋友’。哪怕我一开始骗了你,但是这事是做不得假的。”

邱子晋哀求道,“真的,大人你,还有杨大人,高会……还有他……你们是我仅有的朋友,大人你要相信我。”

万达低下头,感受到了邱子晋冰凉的掌心正在不断地颤动。

他在紧张,他在自责,他害怕失去万达的信任。

“那你……是为了什么?”

少年的喉咙因为干涩而嘶哑,他仰起头,强忍住泪意,想最后听听这个“好友”能编出什么样的理由。

“为了摆脱我娘,摆脱邱家。”

邱子晋抬起脸,泪水划过少年稚嫩的面颊。

“我受不住了大人……我要‘自由’。”

他说道。

“万大人,救救我……求求你。”

一墙之隔的湖岸边,一个双手环抱的人影,听着这边带着哭音的说话声,望着眼前这一汪几乎被夜色凝固住的湖水,发出了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所以,是小邱故意让你‘刺杀’他的,是么?”

杨休羡坐在椅子上,看着被绑在角落里的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男人。

“是……是少爷吩咐我这么做的。”

男人抬起头,露出那半边还算完整的脸颊。

“少爷说,只有这样。才能‘解脱’。”

“才能帮你‘解脱’?”

杨休羡低头问道。

“是‘我们’。”

他露出了一个连恶鬼看到都会惊吓不已的笑容,“他说天底下能救‘我们’的,只有锦衣卫,大明朝人人都敬畏的锦衣卫北镇抚司,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站在杨休羡身后的高会,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今天之前,他们谁都想不到,那个热爱美食,性格耿直的漂亮书生,居然是这样一个恐怖的人。

“你觉得,我会信你?为了你一个下人,去得罪‘那位’么?”

杨休羡弯下腰,毫不避讳地看着他这张因为笑容,而显得愈发恐怖的面孔。

“老爷你不用信我。你信少爷就行。”

袁明光说着,重重地朝着杨休羡磕了一个头。

“求锦衣卫老爷,救救我妹妹。求求您了……”

杨休羡站了起来,吩咐外面的人进来看住跪在地上的这个男人,然后带着高会走了出去。

这里不是邱家宅,是靠近景德镇镇上的一间小屋,今天下午锦衣卫特意找来官衙这个鬼面男的。

“你觉得他说的话可信么?”

杨休羡问道。

“邱大人的话,应该可信。”

高会用脑袋点了点头后方,“他只是一个报信的而已。”

“小邱骗了我们,骗了万大人两年多,你还觉得他‘可信’?”

杨休羡看着高会。

“邱大人是个好人。”

高会想了想,回答道。

两年的时间不算短,一起破的那么多个案子也不是假的。

就算邱子晋当初是抱着什么目的故意接近的他们,这段日子接触下来,邱子晋的本质到底如何,他再愚钝也是看得出来的。

“是啊,一个‘好人’……”

杨休羡被高会堪称“淳朴”的回答逗乐了。

今天月光还算不错,不用提灯也能看清道路。两人一起慢慢悠悠地走到了邱家宅村口,站在那个属于邱母的恩荣牌坊下。

杨休羡抬起头,看着上头雕龙画凤的装饰,对着高会说道,“你走一趟京城吧。去‘那个人’的府宅打听看看,情况是不是和袁明光说的一样。”

“但是宫里那边……”

高会皱眉。

“没事,‘他’会跟你一起回去的。宫里的事情,就交给‘他’吧”

杨休羡说着,望向了高会的身后。

一个身着黑衣,头戴面具的男人从牌坊后的阴暗处走了出来,对着两人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你是这样的小邱!

说道小孩子生病,就清清静静饿两天那个,是《红楼梦》里太医的经典语录。

我当时看了就觉得特别有意思,然后我就在其他的书里找相关的作证,终于发现这事儿居然是真的。

在著名满族文学家金寄水先生的《王府生活实录》里写的,他是最后一代睿亲王的继承人。他们睿亲王府里小主子生了病,就饿着。然后呢……这些小主子平日里也吃不饱,一个个饿的面黄肌瘦的,跟小乞丐似得。

这本书很有意思。还有一段是他们的父亲老王爷是妾室生的,这位老太太平日里在家里是尊贵的大祖母。但是老太太的哥哥来了,只能在角落里和老太太讲话,而且见了家里的晚辈都要叫主子。因为妾就是奴才,奴才的哥哥见了主人家的孩子都要行礼…这本书可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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