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客青衫 23(1/2)
“可惜,任何事都有终结。盛极必衰,荣极则辱,这是避免不了的。”
林昆淡淡道:“二十岁之后,你就逐渐不如从前声名了。秋水阁一年要进多少名新的歌姬?客人们总是喜新厌旧的吧……直到前几个月,你却再次以一首《缥缈云春》重新回到阁中魁首。”
林昆探究地看着面前女子,她的眉眼很细,鹅蛋脸,柳叶眉,乍然看上去,是满是忧愁的样子。
若说为何林昆这么肯定这唱词必定不是眼前名。女子所作,除了其中体现出来才气底蕴,还有就是……她没有这样深沉的心思。
照月所唱的数首词,除了风格清丽,用词婉约,仔细琢磨之后,会发现其中还藏着几重别的意蕴。
这个作词人就像一个心思深沉的旁观客——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经历过什么,只觉他见山不高兴,见水也不高兴,这些词只是他无意中随手写下,却已经才气逼人。
可这才气背后,有的却只是孤独的痛苦和抑郁的眼神。
“天寒不寐思君子,尘埃秋鸿与雁声。”
林昆手抚过薄薄纸页,极轻地低喃道。
朱世丰还在外头破口大骂,软铠大氅的羽林军们漠然地拦着他,林昆好似置若未闻。
只是专心地看着面前的词。
这是一个危险人物。
他想,这是自己当初第一眼看到这首词时,心中的第一反应。
因为天下有才之人,大多都会痛苦,可那种痛苦通常都是来源于对现实的无力,和对报国无门的愤懑。
但是这个人不是如此。
他看似风平浪静、漠不关心的冷清之后,是欲拖天下人与他共沉无间的极致压抑和抑郁。
他写婉婉娇羞的少女时是这样,写依依不舍的离情别绪是这样,好似任何事都无法融化他心底的冰,叫他从孤独的黑暗角落走出来。
雅间内,时光一寸一寸过去。
照月依然不说话,沉默良久后,林昆却蓦然开口:“其实,我曾经倒是见过一个能写出这些词的人。”
这位御史台中丞身上有种不同于西淮的冷清气质,深青色的官袍衬着他白瓷一样面颊脖颈——
看上去真是如珠如玉,清俊雅致到了极点。
林昆挽起宽大官袍的衣袖,伶仃消瘦的手腕露了出来,他静静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接着道:
“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那是林昆还只有八九岁的时候,他听说“南有叶家,北有林”的俚语。
赤霞河以下,是为盛泱南边;赤霞河以上,是为盛泱北边。林昆出名得早,早在林昆是垂髫小童的年纪,就已经盛名于星野之都。
他在学堂上曾随手作《六合论》,惊艳夫子,传唱于整个翰林。
但是与此作同样出名的,还有秦淮叶家的小公子叶逐颜所作的《神女赋》。
那大抵是与家人哪一次同游时,天真浪漫的小童见到当地巫蛊祭礼,脱口而出的作品。
但其中幻想之浪漫,遣词调句之灵慧,可谓叫人拍案叫绝,赞美之词不绝于口。
林昆曾对这个与自己有着同样盛名的叶家公子产生过兴趣——想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读过哪些书,有没有听说过自己与自己的《六合论》。
那大抵是一种既是敌手又是朋友的惺惺相惜感,还未见面,就已经把对方视作神交。
只可惜没过多久,林昆还没有见到这位才气过人的叶家公子,就传来了叶清明因书获罪,举家流放的消息。
“你不用害怕我对他做什么。”
林昆的视线慢慢转向照月,说道:“我只是想确定他是不是我所想的那个人。”
照月抿唇,精致镂空的钗子在她的发间轻轻摇晃,一双深潭一样的黑眼睛注视着林昆。
她似乎在审视林昆说得是否是真话,林昆一动不动与她对视。
那之后呢?……
一个声音却在林昆心底说:找到他之后,你又能做什么?
在望亭宴上,莫必欢父子被人算计,那时林昆心里就起过疑。
可他没有深想,只以为是莫必欢党羽之间的互相倾轧。否则,也不会有这样不留痕迹的手段,和根本看不出征兆的深沉心思。
但是后来,他越想越觉得奇怪:即便有人设计了这样一个圈套,那首诗作得也实在不凡。
让莫必欢父子忍不住动心。
再之后,就是来秋水阁查赈银去向时,偶然听闻照月的唱词。
那样熟悉的词风和用词,让林昆一下子就想起来他曾经念念于心很久,却始终没有音讯的叶家小公子。
可是,如果真的是他……他如何会变成这样?
曾经纯粹的浪漫,清丽的词句,变得冷清淡漠,好似波澜不惊什么也不挂怀,但其实是暗地里藏着的却是波涛汹涌的沉闷和仇恨。
“我想见一见他。”
烟雾袅袅的苏合香里,林昆声音低淡说:“他是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诗名已经冠绝天下的林家世子大抵还是第一次这样评价一个人。
可是林昆必须找到他,不仅因为这个人可能是曾经与他旗鼓相当的叶家独子,还因为……也许他现在是个对盛泱来讲极其危险的人物。
他的诗词中透出憎恨和冷漠的讯号,林昆不敢去想他恨着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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