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故地(2/2)
“是……可是我……”
“什么可是?大丈夫一言九鼎,”虞帝抓起桌上的金瓜子,扔了柳重明一下:“连景昭都知道赌输不抵赖,你年年赚得盆满钵满,难不成还差这么一处?就吝啬成这样。”
柳重明被训得委屈:“皇上,您也太偏心他了。”
“放肆,”虞帝几乎被他气笑:“朕这是在主持公道。听见没有,三日内,房屋地契给沉舟送去。”
“臣……遵命。”
他刚不情不愿地应着,便听到薄言在外高声通禀:“皇上,凌少卿有急事,在御书房外等候皇上。”
在虞帝身后,柳重明与曲沉舟的目光短暂碰了一下。
凌河的审讯结果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只有怀王。
在柳家的一意追凶下,这十数年来,宫中无数夭折的胎儿,自此便找到了冤头债主。
哪管是不是真的。
怀王和瑜妃恐怕谁也没想到,一次不慎没能脱身,就被扣了一头的屎盆。
在旁人看,这些不过是皇上临时安抚柳家的手段,可其中究竟如何,只有怀王自己清楚。
奇晟楼挂了几十年的牌子第一次被摘下来,变成了炉火中焦黑的木炭。
铁匠们光着膀子下力气,铁汁从炉中流出来,浇铸成新牌匾——这牌匾来头不小,不能小觑,那上面的两个字,可是当今圣上恩赐的御笔亲题。
曲府。
曲沉舟不紧不慢地夹着马肚,他喜欢这样走在街上,从前没有见过的风景,如今可以大可慢慢欣赏。
只是耳中仍嗡嗡作响,女人的尖声哭泣像是住在里面,久久不散。
谋害皇嗣一罪,足以让有资格垂涎那个位置的王爷坠入尘埃,更别说是对柳贵妃的孩子下手,更别说这里还含着数条胎死腹中的人命。
可瑜妃出面,担下了一切罪责。
许是动了恻隐之心,许是并不想真的让这个儿子伤筋动骨,皇上将瑜妃降为宋昭仪,怀王即日起禁足家中,未得允许,不准外出。
曲沉舟唇边带着一丝冷笑。
若是将来岚儿长大……
他想着,总该让重明教给岚儿——均衡的确是帝王之道,可无论什么事做得过了,便只有自食恶果。
皇上想把每个人都稳稳地掌握住,到头来不过是竹篮打水。
眼下情况来看,岚儿刚出生,怀王被禁足,景臣不值一提,也只有新得了兵权的宁王,正是春风得意时。
恐怕太后已经开始坐卧不安了。
他在空荡荡的门口下马,抬手拦住身后跟随的骁营兵士,独自进了门。
奇晟楼里原来的下人、家奴、舞女、先生等等一干人等已被遣散,只留下被收拾得一干二净的奇晟楼。
林管事就在影壁处等着,一看见曲沉舟,本来想说些什么,眼泪却先流下来。
“小曲……”他用袖子擦着眼泪,慌忙改口,颤颤地就要跪下去:“曲司天……”
“林管事,”曲沉舟扶着他,即便是铁石心肠,也被这泪添了几分伤感:“林管事,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林管事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一个劲地抹泪。
曲沉舟递了帕子过去:“别哭,今后还要劳烦林管事为我打理府邸,陪我转转吧。”
他虽然在这里生活了许久,可几乎都被困囿在后院,抬头只能见到无法逾越的围墙和不可企及的天空,这还是第一次这样安然从容地走遍奇晟楼。
林管事擦干了眼泪,忙着为他解释。
“世子修整的时候,没有改大体框架,你还住在这儿的时候,这里一楼是大堂,二楼是厢房。”
“这边是茶楼,以前还留过状元的墨宝,楼塌的时候毁了,世子就让扔了。”
“这后面是客房。”
再向后走,林管事不说,他也是熟悉的。
曾经破败的西院里隔了一间房给他们,破布分出狭窄的空间,而他在那张潮湿阴冷的床上度过了十多年。
林管事见他慢慢转动脚步,不言不语,怕他触景伤情,轻声问:“你以后会住在这儿吗?”
“不知道。”
曲沉舟的目光扫过曾经熟悉的四周,虽然在翻新的时候也改了一些,可毕竟太熟悉了,他记得这里的一切。
“那……你想怎么改这里?”
“都推平,重建。”
曲沉舟在庭院中的树下停住,抬头看看遮了天空的树冠。
九岁的那年冬天,他就被吊在这棵树上,毁了一张脸。也许这树的哪条根须,曾痛快地饱饮他的血。
“还有这棵树,也砍掉。”
曾经的一切,都彻底摧毁吧。
曲沉舟不再多留,出了院门,骑在马上,看着工匠们涌入,从一角开始,有人爬上木楼,接过下面抛上来的铁钩。
几十道铁钩连着绳子,如天女散花般从楼上伸下来。
粗犷的声音一起喊着号子,紧扣的卯榫发出吱嘎碎裂的声音,木楼如狂风中摇摆的巨树,一点点歪倒,最后在众人欢呼的声音中轰然倒塌。
“倒了!倒了!”
八百里加急飞传摆在御书房的书案上,连于德喜也屏住呼吸,偷偷看着虞帝铁青的脸色。
倒了。
位于郁南县的千子塔,在大雨中被雷电劈中,彻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