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谎言(2/2)
可是他必须强迫自己吃,强迫自己睡,强迫自己抬头挺胸地站在所有人面前,神采奕奕。
为什么……
他一直在想。
为什么不给他一个痛快,为什么连死遁的路都堵住了。
本以为梦中的一切已经足够残忍,足够让他渐渐麻木,却在今天猝然相逢时,被扒开所有伪装。
他不能死,因为还有人需要他。
从前想要的那么多,想要拥抱,想要亲吻,想要形影不离,想要白头偕老,现在全都不敢再存什么希望。
沉舟等了他许久,他都没有追上去,还有什么资格求人回头。
现在只想要这个人好好活着。
柳重明低着头坐了许久,才摸索着探入怀中,又从腰带里取了小小的刻刀。
屋里光线并不好,他却像是浑然不知,缩在昏暗中一点点刻着。
那是一块软玉,夹了几缕翠色的草花,被粗粗雕琢成一个玉环的样子。
他发疯一样在地上找过了。
摔得粉碎的玉佩合不完全,再也拼不上了。
那个带着脆响的玉铃,也不知去向,哪怕他翻遍了所有的铺子,也找不出跟那块玉一样的颜色,也再雕不出一样声响的玉铃。
可他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在摸索雕刻玉佩的时候,才能让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一堵宫墙,与曲沉舟早晚会再相见,是预料之中的事。
相见已让人神魂不宁,而令他震惊得差点失态的……却是曲沉舟对他说的话。
“唯有王爷赠与的腰牌,我甚为珍重,还望世子能交还给我。”
沉舟的确给他看过宁王的玉佩。
宁王当时明显也没什么诚心,与其说是信物,不如说是随手摸的一块玉牌,既无纹饰也无姓名。
别说用这玉牌做点什么,就算是卖钱也不值多少钱。
曲沉舟自然瞧不上这东西,早拿来玩打水漂,沉在池塘底了,哪来什么“甚为珍重”?
柳重明的呼吸沉重起来,不得不停下手中刻刀。
虽然前世的许多细节已经模模糊糊,可他们相处两世,有一桩事已经在脑中根深蒂固——沉舟是言灵者,说不得谎话。
只有这一句……
他按着狂跳的心脏,反复琢磨这句话,越来越确定了,这几句话是曲沉舟专门说给他听的。
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如今的曲沉舟已经摆脱了言灵者的桎梏。
他没有欣喜若狂,只有无法发泄的苦涩。
若是从前,他必然猜不到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在想起了许多过往之后,曲沉舟对他说过的那句话变得愈发清晰起来——我曾在机缘巧合下,得到了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力量。
两世里,沉舟身上出现了两次非同寻常的变化,他唯一能想到的起因,便是朔夜。
曲沉舟从前那么平静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他如今无法翻越的坎。
“愿为世子赴汤蹈火,百死不悔。”
从过去到现在,他走过的每一步路,都是沉舟用自己的血肉铺成的。
他居然还曾羡慕过景臣有江行之,却没有看到身边,那个为他遍体鳞伤的人。
那块粗糙的玉从手中坠落到地上,一道雪似的裂纹贯穿蔓延。
柳重明抱着头,不敢让自己也这般裂开。
“世子。”有人隔着一扇门,在外面回廊里叫他。
他要回去了,回到无法逃避的现实。
“世子,”门外是林管事的声音:“南边来消息,说您要找的人,找到了一个。”
头脑中的一团混沌渐渐沉淀下去。
他的确该回去了。
金平庄的罪生子被屠戮殆尽后,只剩下三个人仍被养着,那是皇上聊以续命的最大精神支柱。
寻找其他三十五名的责任,只有他可以担得起。
幸好这一次,于德喜已不可能逐一追根溯源来验视,一切都不过是他一句话而已。
天南地北,他只需为皇上吊着根希望的线,去找那些初生就被遗弃的婴孩就好了。
是了,他还有正经事要做,还有路要走,还有人……不可辜负。
柳重明抹了一把脸,长长出一口气,起身打开了门。
悬在门里的什么东西被撞了一下,发出叮的一声响,那是从前挂在纱笼里的铃铛。
柳重明抬头看了一眼,关门离去时,像是仍能听得到。
铃铛的脆响如涟漪般,在朦朦胧胧中向四周扩开,曲沉舟慢慢睁开眼。
外面天色仍是黑的。
头顶并没有铃铛,只是他的恍惚中的幻听。
在那个悬挂着铃铛的纱笼里住得久了。
他在观星阁里从来睡不安稳,只有闭上眼,想象着自己仍在纱笼里,才能勉强睡上片刻。
映在窗纸上的光亮从灰色转为暖红,有宫人准时端着铜盆守在门外。
盥洗一如往常,管事公公领着人进来布膳时,他才抬头看了看。
又是这个人,他从前就认得,石公公。
皇后终归还是不想容他,也许是因为唐家做过的龌龊事,也许是因为宁王对他的爱慕,也许是因为他的存在,挑战了皇后的尊严。
曲沉舟抿抿嘴,低头喝了口汤,没有去碰旁边的参粥——皇后的老把戏,怎么用都不腻烦呢。
他既然已不是被随意揉捏的人,这个宫中也一样不同于前。
不能再在这里常住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