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吉日良辰(2/2)
柳鹤亭一哦精一哦神一振,回转身去,满怀期望地瞧了“银鞭”白振一眼,心中忖道:“此人虽然骄狂,但面貌不俗,又颇有名气,只怕总会有一两样成功之学,强过于这白衣怪客亦未可知。”要知他虽深知这雪衣人天纵奇才,一哦胸一哦中所学,定必浩瀚如海,但人之一生,一哦精一哦力毕竟有限,又怎能将世上的所有学问,俱都练到绝顶火候一时之间,他不禁又想起子那“常败高手”西门鸥来,心中便又加了几分胜算。
哪知他目光呆呆地瞧了白振半晌,白振突地干咳一声,大声道:“我辈武林中人,讲究的是山头挥刀,平地扬鞭,硬碰硬的真功夫,哪个有心意去学那些见不得人的酸花样来来来,你可敢硬接白二侠三鞭”柳鹤亭目光一暗,心中暗叹,雪衣人却仅冷冷一笑!
这一声冷笑之中,当真不知含蕴多少讥嘲与轻蔑,柳鹤亭心中暗叹不已,却听雪衣人冷笑着缓缓说道:“我早已准备在门外领教领教他兄弟三人的武功,只怕你也可以看出他们纵然兄弟三人一起出手,又能占得了几分胜算”语声过处,垂目望了自己掌中长剑一眼,冷冷又道:“我之所以想借这一哦柄一哦长剑,只是为了不愿被这般狂俗之徒的鲜血,污了我的宝剑而已。”转过身去,目光再也不望大厅中的任何人一眼,再次缓步走了出去。一阵风自廊间穿过,吹起他雪白长衫的衣袂,就像是被山风吹乱了的鹤羽似的,随着满山白云,冉冉飞去!
“银鞭”白振怒吼一声,挣脱屠良、费真的手掌,一步抢出!
柳鹤亭霍然旋身,冷冷道:“阁下何必自取其辱。”
“银鞭”白振神情一呆,“万胜金刀”边傲天厉声喝道:“难道就让此人来去自如今日老夫好歹也得与他拼上一拼!”
柳鹤亭心中暗叹一声,面上却淡然一笑道:“各位自管在此饮酒,容我出去与他动手。”语声一顿,剑眉微剔,朗声又道:“若是有人出去助我一拳一脚,便是对我不起。”转身昂然走出。
要知他方才转念之间,已知今日满座一哦群一哦豪,再无一人是那雪衣人的敌手,除非以多为胜,以众凌寡,如此一做,不但定必伤亡极众,且亦犯了武家之忌,但边傲天如若出手,却势必要形成混战之局,是以他便再三拦阻众人,
此刻他目光凝注雪衣人的后影,走出廊外,他深知今日自己与雪衣人步出廊外之后,便是生死存亡之争,但心中却丝毫没有半分能胜得那雪衣人的把握,他脑海中不禁又泛起在洞房中一哦一对龙凤花烛下垂首默坐的倩影,因为今日自己若是一出不返,陶纯纯便要枯坐一生。
一声长长的叹息,自他心底发出,却停留在他喉间,他心中虽然思潮翻涌,面上却是静如止水,只因此时此刻,他别无选择余地,纵然明知必死,也要出去一战,令他悲哀沉痛的,只是竟无法再见陶纯纯一面。他每跨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气与信心,除了他自己以外,谁也无法明了。
洞房之中,锦帐春暖,一双龙凤花烛的烛光,也闪动着洋洋的喜气。陶纯纯霞帔凤冠,端坐在锦帐边,低目敛眉,心鼻相观,不但全身一无动弹,甚至连冠上垂下的珠罩,都没有晃动一下。
她只是安详地静坐着,眉梢眼角,虽仍不禁隐隐泛出喜意,但在这喜意中,却又似乎隐含一哦着一些别的心事。
边宅庭园深沉,前厅宾客的喧笑动静,这里半分都听不到,她耳边听到的,只是身边两个喜一哦娘一哦的絮絮低语,还不住告诉她一些三从四德的妇道,相夫教子的道理,她也只是安详地倾听,丝毫没有厌倦之意!
于是这安详、静寂,而又充满喜气的后院洞房,便和喧闹、混乱、杀气叫伏的前厅,截然划分成两个不同的世界,前厅中所发生的事,她们全不知道,她们只是忍耐地待着新倌人自前厅敬完谢宾之酒,然后回到洞房来!
龙凤花烛的火焰更高,一个纤腰的喜一哦娘一哦,莲足姗姗,走了过去,拿起银筷剪下两段长长的烛花,然后忍不住,回首悄语:“新倌人怎地还不回到后面来”
另一个年纪略长,神态却更俏的喜一哦娘一哦,掩口娇一哦笑道:“你瞧你,新一哦娘一哦子不急,你倒先急起来了!”纤腰喜一哦娘一哦莲足一顿,似待娇嗔,却似又突地想起了自己此时此刻的身份,于是只得恨恨地瞟了她一眼,轻轻道:“我只是怕新倌人被人灌醉了,你怎地却说起疯话来了。”
俏喜一哦娘一哦偷偷瞧了神一哦色一哦不动的新一哦娘一哦子一眼,转口道:“说真的,新郎倌人入洞房之后,本来是不应该再去前面敬酒的,只是他们这些大英雄,大豪杰,做出来的事,自然都是和别人不同的,你也不必怕新郎倌喝醉,我听说,真正功夫高的人,不但喝酒不会醉,而且能够将喝下去的酒,从脚底下一哦逼一哦出来。”
这俏喜一哦娘一哦说到这里,神一哦色一哦之间,像是颇以自己的见多识广而得意,她却不知道此等情事,固非绝不可能,但亦是一哦内一哦功特高之人,在有所准备,与人较力的情况下才会发生,绝非常例,若是人人饮酒之前,先以一哦内一哦功防醉,那么喝酒还有什么情趣
又不知过了许久,剪下几次烛花,龙凤花烛,已燃至一半,新郎倌却仍未回来,陶纯纯表面上虽仍安坐如故,心里也不禁暗暗焦急。那两个喜一哦娘一哦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心里还在暗问:“新倌人还不来,难道出了什么事”
但是她们身为喜一哦娘一哦,自然不能将心里的话问出来。
洞房外,庭院中,佳木葱茏,繁星满天,一阵微风吹过,突有几条黑影翩然落下。
柳鹤亭心头虽沉重,脚步却轻一哦盈,随着雪衣人走出廊外,“万胜金刀”边傲天满腹闷气,无处可出,瞪了梅三思一眼,低叱道:“都是你闯出来的祸事!”
梅三思呆了一呆,他心直思拙,竟体会不出边傲天这一句低叱,实足指桑骂槐,只觉心中甚是委屈,方待追踪出去,突地身后衣襟,被人轻轻扯了一下,回头望去,只见那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夏沅,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轻轻道:“梅大哥,你过来,我有话告诉你。”
梅三思纵是怒火冲天,见了这女孩子却也发不出来,只有俯下一哦身去,夏沅附在他耳边,轻轻道:“方才那个穿白衣服的人欺负了你,你想不想把他赶跑”
梅三思浓眉一扬,大声道:“当然,难道你有……”
夏沅轻轻“嘘”了一声,接口低语道:“轻些!我当然有办法。”
梅三思压低声音,连忙问道:“什么办法,快说给你梅大哥听!”
他声音虽已尽量压低,但仍然满厅皆闻,一哦群一哦豪俱都移动目光,望着他们,夏沅明亮的眼珠一转,低声又道:“等会你追出去,只要问他三两句话,包管那穿白衣服的人调头就走。”
梅三思目光一亮,忍不住脱口又道:“什么话”
夏沅眼珠又转了两转,悄悄将梅三思拉到一边,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梅三思的面目之上,果然不禁露出喜一哦色一哦!
走到宽阔的前院,雪衣人突地停下脚步,冷冷道:“今日是你的吉期,我不愿与你动手!”
柳鹤亭剑眉微轩,沉声道:“今日你好意而来,我也不愿与你动手,只要你将掌中之剑,交还原主——”
雪衣人霍然转身,目光如刃,柳鹤亭当作未见,缓缓道:“而且不再与我宾客为难,我必定以上宾之礼待你。”
雪衣人冷笑一声,接口道:“如果不然,你便一定要出手的了”
柳鹤亭道:“正是!”这两字说得斩钉断铁,当真是掷地可作金石之一哦声!
雪衣人眼帘突地一合,瞬又睁开,目中一哦精一哦光四射,这一开一合动作间的含义,竟似乎在对柳鹤亭的做法表示惋惜。柳鹤亭暗叹一声,面上不禁为之动容,要知世上绝无一人能够完全“无畏”,只是有些人将“生”之一字,远较“义”字看得轻些,他勉强抑止住心中翻涌的思潮,只是冷冷接口道:“但此间非你我动手之地,门外不远,便是城郊,虽无人迹,但秋月繁星,俱可为证,今日之事,全由我作一了断,无沦谁胜谁负,你均不得再对他人妄下杀手。”
雪衣人道:“好极!”他这两字亦是说得截钉断铁,但忽又叹息一声,缓缓道:“你原可不必如此的!”
他行止、言语,俱都冷削无情到了极处,但这一声叹息中,竟含蕴惋惜、怜悯、赞许、钦佩许多种复杂而矛盾的情感。
等到这一声叹息传入柳鹤亭耳中时,他心里也不觉涌起了许多种复杂的情绪,他心中暗道:“你岂非亦是原可不必如此”但他只是将这句话变做一声长叹,而未说出口来,于是二人一起举步,穿过木立四周的人一哦群一哦,向外止去,二人的步伐虽然一致,但处世的态度却迥然而异!
突听身后一声断喝:“慢走!”两人齐地止步,只见梅三思大步奔出,雪衣人斜目一望柳鹤亭,柳鹤亭愕然望向梅三思。
但梅三思却不等他发话,便已哈哈笑道:“白衣兄,你自命武功高绝,学问渊博,此刻我且问你三两句话,你若能一一回答,那么你自狂自傲还能原谅,否则便请你快些出去,休得在此张牙舞爪!”
柳鹤亭心中却不禁为之一动,见梅三思笑声一顿,神一哦色一哦突地变得十分庄严肃穆,正容缓缓道:“武学一道,浩瀚如海,自古以来只有儒、道、释三字差可比拟,尤其佛教自大唐西土取经归来后,更是盛极一时,衍繁演变,分为十宗,而有‘大乘’、‘小乘’之分,此等情况,正与我达摩祖师渡江南来后,武学之衍繁演变毫无二致。”
说到这里,他语声微顿,但四下一哦群一哦豪,却已一齐听得耸然动容,雪衣人目中的轻蔑之一哦色一哦,也不禁为之尽敛。
只听梅三思略为喘一哦息一下,接口又道:“而佛家有‘大乘’、‘小乘’之分,武学亦有‘上乘’、‘下乘’之别,所谓‘一哦内一哦家’、‘外家’、‘南派’、‘北派’,门派虽多,种类亦杂,却不过只是在‘下乘’武功中大兜圈子而已,终其极也无法能窥‘上乘’武家大秘之门径,但世人却已沾沾自喜,这正是雀鸟之志,不能望鹏程万里!”
他面一哦色一哦庄穆,语气沉重,滔滔不绝,字字皆是金石珠玉,句句俱合武家至理,满厅一哦群一哦豪,再无一人想到如此一个莽汉,竟能说出这番话来,不禁俱都为之改容相向,柳鹤亭暗叹一声,更是钦佩不已。
雪衣人木然未动,目中却已露出留神倾听之一哦色一哦,只听梅三思干咳一声,毫不思索地接口又道:“武功上乘,以道为体,以法为用,体用兼备,一哦性一哦命为修。而下乘之武,未明真理,妄行其是,拔剑援拳,快意一时,徒有匹夫之勇,纵能名扬天下,技盖一时,亦不能上窥圣贤之堂奥。”
柳鹤亭叹息一声,只觉他这番说活,当真是字字珠玑,哪知他叹息之一哦声方过,他身侧竟又有一声叹息响起,转目望去,却见那雪衣人竟已垂下头去。
梅三思一挺一哦胸一哦膛,朗声又道:“上面两个问题,我已代你解答,如今我且问你第三个问题,你若再回答不出,哼哼——”他冷哼道:“你之武功剑法,可谓已至‘下乘’武功之极,但终你一生,只怕亦将止于此处,日后再望更进一步,实是难上加难,但你不知懊悔,反而以此为傲,狺狺狂声,目空一切,宁不教人可叹可笑!”
雪衣人目中光彩尽敛,梅三思冷笑又道:“我且问你,武家‘上乘’、‘下乘’之分,分别何在,你可知道么”
雪衣人默然不语,梅三思沉声接道:“武功有‘上乘’、‘下乘’之分,正如儒有君子小人之别,君于之儒,忠君一哦爱一哦国,守正恶邪,务使泽及当时,名留后世。若夫小人之儒,惟务雕虫,专攻翰墨,青春作赋,皓首穷经,笔下虽有千言,一哦胸一哦中实无一策,且如杨雄以文章名世,而屈身事莽,不免投阁而死,此所谓小人之儒也,虽日赋万言,亦何取哉!”
此刻他说起话来,神情、语气俱都沉穆已极,言论更是一哦精一哦辟透彻无比,与他平日的言语神态,简直判如两人,一哦群一哦豪一面惊奇交集,一面却俱都屏息静气地凝神静听,有的席位较远,不禁都长身而起,走到厅口。
梅三思顿了顿,又道:“武家大秘,一哦共一哦有八法,你能试举其一么”
雪衣人霍然抬起头来,但瞬又垂下,梅三思冷笑一声,道:“所谓上乘武家大秘八法,即是以修神室,神室完全,大道成就,永无渗漏,八法者,‘刚’、‘柔’、‘诚’、‘信’、‘和’、‘静’、‘虚’、‘灵’是也,尤其‘刚’之一法,乃神室之梁柱,此之为物,刚强不屈,无偏无倚,端正平直,不动不摇,其所任实重,其实尤大,神室斜正好歹,皆在于此。”
语声一顿,突地仰天大笑起来,大笑着道:“神室八法,你连其中之一都无法举出,还有脸在此逞强争胜,我真要替你觉得羞愧。”笑声一起,他神态便又恢复了平日的粗豪之气。
一哦群一哦豪目光,却已俱都转向雪衣人身上,只见他呆呆地木立半晌,缓缓俯下一哦身去,将掌中之剑,轻轻放在地上,然后缓缓长身而起,突地闪电般的伸出手掌,取下面上青铜面罩。
刹那之间,只听又是一连串“啪啪”声响,他竟在自己脸上一连打了七下耳光,等到一哦群一哦豪定睛望去,他已将那青铜假面重又戴回脸上,在场数百道目光,竟没有一人看清他面容的生相。
四下立即响起一片惊叹之一哦声,亦不知是在为他的如此做法而赞叹,抑或是为了他手法之快而惊异。
只见他目光有如惊虹掣电般四下一扫,最后停留在梅三思脸上。
良久!良久。
他目中光彩,渐渐灰黯,然而他颀长的身形,却更挺得笔直,终于,他霍然转过身形,袍袖微拂,人形微花,一阵夜风吹过,他身形直如随风而逝,霎眼之间,便已踪迹不见。只有一声沉重的叹息,似乎还留在柳鹤亭身边。
梅三思呆了半晌,突地纵声狂笑起来,回首笑道:“沅儿,他真的走了!”
柳鹤亭暗叹一声,忖道:“此人似拙实巧,大智若愚,我与他相处这些时日,竟未能看出他已参透了那等武家大秘。”
一念至此,缓步走到梅三思面前,躬身一揖。
哪知梅三思笑声却突地一顿,似是十分惊异地说道:“你谢我作甚”
柳鹤亭叹息一声,正一哦色一哦说道:“今日若非梅兄,定是不了之局,区区一揖,实不足表露小弟对梅兄之感激钦佩于万一,小弟自与兄相交以来,竟不知兄乃非常之人,直到今日见了兄台做出这等非常之事,方知兄台之超于常人之处——”
他一哦性一哦情刚正豪爽,当直则直,当屈则屈,此刻他心中对梅三思的感激钦佩,半分不假,是以诚于中便形于外,言语神态,便也十分恭谨。哪知他话犹未了,梅三思却又纵声狂笑起来。
柳鹤亭剑眉轻皱,面上微现不豫之一哦色一哦,却听梅三思纵声狂笑着道:“柳老弟,你切莫这样抬举我,方才我所说的那一番话,其实我自己一句也不懂的。”
柳鹤亭不禁为之一愣,心中惊愕又起,忍不住问道:“你连自己也不懂的话,却怎能说得那般流利”
梅三思笑声不绝,口中说道:“这有什么稀罕自小到大,我一直都是这样的。”
柳鹤亭呆呆地愣了半晌,突地想起他方才背诵一哦药一哦方之事,不禁恍然忖道:“此人记忆之力虽高,理解力却极低,是以他不但过目便能成诵,而且还记得许多成语。”
只听梅三思一面大笑,一面说道:“方才那一番说话,有些是沅儿附耳教给我的,有些却是从一本书上啃出来的,说穿了……”
他言犹未了,柳鹤亭却已耸然动容,接口问道:“什么书”他方才心念转处,便已想到此点,是以早已将这三字,挂在口边,只是直到此刻方自说出口来。
梅三思哈哈一笑,大声道:“天武神经!”
“天武神经”四字一说出口,四下立刻传出一阵惊叹之一哦声,只是这阵叹息声中的失望之意,似乎还远比惊讶来得浓厚。
柳鹤亭心中一动,虽觉这叹息来得十分奇怪,却仍忍不住脱口问道:“这本‘天武神经’,此刻在哪里”他生一哦性一哦爱一哦武,听到世上竟有这种记载着武家无上大秘之学,心中早已为之怦然而动,直恨不得立时便能拜读一下。
哪知他话才出口,四下的惊喟叹息,却立刻变成了一阵低笑,竟似乎在笑他武功虽高,见识却如此孤陋似的。
柳鹤亭目光一扫,心中不禁为之一愣,目光询问地瞧了梅三思一眼,只见梅三思犹在大笑不绝,而那“万胜金刀”边傲天却已满面惶急地一步掠了过来,一把抓住梅三思肩头,厉声道:“三思,你可是已将那本书看过了么”
语声严厉,神态惶急,望之竟似梅三思已铸下什么大错一般。
柳鹤亭此刻当真是满腹惊奇,满头雾水,梅三思得了这等武家大秘,他师父本应为他高兴才是,为何变成这般神态自己方才问的那句话,更是人之常情,为何别人要对自己讪笑
他想来想去,再也想不出其中答案,只听梅三思笑声一顿,亦似自知自己犯了大错似地低低说道:“我只不过看了一两遍……”
边傲天浓眉深皱,长叹一声,顿足道:“你怎地如此糊涂,你怎地如此糊涂!”
语声一顿,梅三思接口道:“徒儿虽记得那本书的字句,可是其中的含义,徒儿却丝毫不懂——”
边傲天浓眉一展,沉声道:“真的么”
梅三思垂首道:“徒儿怎敢欺骗师父”
边傲天长叹一声,缓缓道:“你既然不懂,看它作甚”
柳鹤亭却是大惑不解,那等武林秘笈,常人若是有缘看上一遍,已是可喜可贺之事,如今梅三思将之背诵如流,边傲天神情却反而如此情急忧郁,直到梅三思说他一字不懂,边傲天情急的神态才为之稍减。一时之间,柳鹤亭想来想去,却也无法想出此中的答案,暗中忖道:“此书之中,记载的若是恶毒偏邪的武功,边傲天因不愿他弟子流入邪途,此事还可解释,但书中记载的,却又明明是堂堂正正的武家大秘!”
此刻散立四座的武林一哦群一哦豪,虽已多半回到席位上,但这喜气洋溢的喜筵被如此一扰之后,怎可能继续
“荆楚三鞭”并肩站在游廊边的一根雕花廊柱前,此刻费真横目望了白振一眼,冷冷道:“老大,老二,该走了吧!”
屠良苦叹一声,道:“是该走了,老二——”
转目一望,只见“银鞭”白振面容虽仍装做满不在乎,但目光中却已露出羞愧之一哦色一哦,不禁又为之长叹一声,住口不语。三人一齐走出游廊,正待与主人招呼一声,哪知边傲天此刻正自满心情急,柳鹤亭却又满脸惊疑,竟全都没有看见,“荆楚三鞭”兄弟三人各各对望一眼,急步走出门去。
此三人一走,便有许多人随之而行,边傲天、柳鹤亭被人声一惊,他们身为主人,不得不至门口相送,于是柳鹤亭心中的疑念一时便又无法问出来。
好花易折,盛筵易散,远处“铎铎”传来几声更鼓,夜风中寒意渐重,鲜红的灯笼,已有些被烟火熏黑。
一阵乌云,仿佛人们眼中的倦意,漫无声息,毫无先兆地缓缓飞来……
接着,有一阵狂风吹过,紫藤花架下的红灯,转瞬被吹灭了三个,也卷起棚上将涸的紫藤花,在狂风中有如醉汉般酩酊而舞。
终于,一阵骤雨落下,洗洁了棚架,染污了落花。
宾客已将散尽,未散的宾客,也被这阵暴雨而留下,大厅上换了酒筵,燃起新烛,但满厅的喜气呢
难道也被这阵狂风吹走难道也被这阵暴雨冲散
柳鹤亭心中想问的问题,还是未能问得出口,终于,他寻了个机会,悄悄将梅三思拉到一边。一连问了他三个问题:“那‘天武神经’,你是如何得到的为何满厅一哦群一哦豪听了这本神经,竟会有那等奇异的表情而边大叔知道你已看了这本神经,为何竟会那般忧郁惶急”这三句话他一句接着一句,极快地问了出来,目光立刻瞬也不瞬地望到梅三思脸上,静待他的答案。
却听梅三思哈哈一笑,道:“这本‘天武神经’的来历,已是江湖中最最不成秘密的秘密,难道你还不知道么”
柳鹤亭呆了一呆,微微皱眉道:“‘最最不成秘密的秘密’此话怎讲”
梅三思伸手一捋颔下虬髯,笑道:“这故事说来话长,你若真的有意‘洗耳恭听’,我倒可以‘循循善诱’你一番,只是——哈哈,今日是你的洞房花烛夜,怎能让你的新一哦娘一哦子‘独守空帏’,我老梅可不答应,是以现在也不能告诉你,你还是快回房去,和新一哦娘一哦子‘鱼一哦水重欢’一下吧!”
他滔滔不绝,说到这里,又已用了四句成语,而且句句俱都说得大错特错,最后一句“鱼一哦水重欢”,更是说得柳鹤亭哭笑不得,口中一连“哦”了两声,只听那边果已传来一片哄笑!
倾盆大雨,沿着滴水飞檐,落在檐下的青石板上。
两个青衣小鬟,撑着一一哦柄一哦轻红罗伞,跟在柳鹤亭身后,从滴水飞檐下,穿到后园,洞房中一哦灯火仍明,自薄纱窗棂中,依稀还叮见到那对龙凤花烛上,火焰的跳动,以及跳动的火焰边模糊的人影。
这模糊的人影,给立在冷雨下的柳鹤亭带来一丝温暖——一丝自心底升起的温暖。
因为,他深信今夜将是他今生此后一连串无数个幸福而甜蜜口子的开始,从现在到永恒,他和她将永远互相属于彼此。
他嘴角不禁也立刻泛起一丝温暖的微笑,他想起自己此番的遇合,竟是如此奇妙,谁能想到秘道中无意的邂逅,竟是他一生生命的转变。
当他走到那两扇紧闭着的雕花门前,他嘴角的笑容便越发明显。
于是他伸出手掌,轻轻一敲房门。
他期待房门一哦内一哦温柔的应声,哪知——
门一哦内一哦却一无回应,于是他面上的笑容消失,心房的跳动加剧,伸出手掌,沉重而急遽地敲起房门。
但是,门一哦内一哦仍无回应,他忍不住猛地推开一哦房门,一阵风随之吹入,吹乱了花烛上的火焰,也吹乱了低垂的罗纬。织锦的鸳鸯罗衾,在闪动的火焰下闪动着绮丽而眩目的光彩,但罗帏下,翠衾上,烛花中……
本该端坐着的新一哦娘一哦陶纯纯,此刻竟不见踪影!
柳鹤亭心头蓦地一跳,只觉四肢关节,都突地升起一阵难言的麻木,转目望去,那两个喜一哦娘一哦直一哦挺一哦挺地站在床边,面容僵木,目光呆滞,全身动也不动,她们竟不知在何时被人点中了一哦穴一哦道。
柳鹤亭具有的镇静与理智,在这刹那之间,已全都消失无影,立在床前,他不觉呆呆地愣了半晌,竟忘了替这两个被人点中一哦穴一哦道的喜一哦娘一哦解一哦开一哦穴一哦道,只是不断地在心中暗问自己:“她到哪里去了到哪里去了……”
窗外冷雨飕飕,雨丝之中,突地又有几条黑影,如飞向墙外掠去。这几条黑影来得那般神秘,谁也不知他们为何而来为何而去那两个撑着轻红罗伞的青衣小鬟,立在雕花门外,不知洞房中一哦发生了何事
她们互相凝注,互相询问,只见洞房中一哦静寂了,突地似有一条淡淡的人影,带着一阵深深的香气,自她们眼前掠过,但等到她们再用目光去捕捉,再用鼻端去搜寻时,人影与香气,却已都消失无踪!
而雕花门一哦内一哦,此刻却传出一句焦急的语声:“纯纯,你方才到哪里去了”
另一个温柔的声音立刻响起:“我等了你许久,忍不住悄悄去看——”语声突地一顿,语气变为惊讶:“呀!她们两人怎会被人点中一哦穴一哦道”两个青衣小鬟听到新郎新一哦娘一哦对话的声音,不禁相对抿嘴一笑,不敢再在门口久留,陶纯纯言犹未了,她们便已携手走去,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妒忌,不知自己何时才能得到这般如意的郎君。
她们没有听到陶纯纯最后那句话,是以她们自然以为洞房中一哦是平静的,但洞房中一哦真的平静么
柳鹤亭犹自立在流苏帐下,皱眉道:“她两人是被谁点中一哦穴一哦道的,难道你也不知道么”
陶纯纯圆睁秀目,缓缓摇头,她凤冠霞帔上,此刻已沾了不少水珠,柳鹤亭轻轻为她拂去了,然后走到那两个喜一哦娘一哦的面前,仔细端详了半晌,沉声道:“这像是武林常见的点一哦穴一哦手法,奇怪的是,此等武林人物,怎敢到这里来闹事为的又是什么”
“替她们解一哦开一哦穴一哦道后再问她们,不是什么都知道了么”
两人一齐伸出手掌,在左右分立的两个喜一哦娘一哦背后各各击了一掌,这一掌恰巧击在她两人背后的第七节脊椎之下,正是专门解救此等点一哦穴一哦的手法,哪知他两人手掌方自一哦拍下,风光绮丽的洞房中一哦,立刻传出两声惨呼!
惨呼之一哦声,尖锐凄厉,在这冷雨飕飕的静夜里,令人听来,备觉刺耳心悸。
柳鹤亭轻轻一掌拍下,自念这喜一哦娘一哦被人用普通手法点中的一哦穴一哦道,本该应手而解,哪知他这一掌方自一哦拍下,这喜一哦娘一哦竟立刻发出一声惨呼,声音之凄厉悲惨,竟生像是被人千刀万剐还要痛苦几倍!
柳鹤亭一惊之下,脚步微退,只见惨呼过后,这两个喜一哦娘一哦竟一齐“通”地倒到地上,再无一丝动弹,触手一探,周身冰冷僵木,她两人不但一哦穴一哦道未被解一哦开,反而立刻一哦尸一哦横就地!
一时之间,柳鹤亭心中当真是惊恐交集,雪亮的目光,空洞地对着地上的两一哦尸一哦凝注半晌,方自长叹一声,黯然道:“我又错了……唉,好厉害的手法,好毒辣的手法!”
陶纯纯目光低垂,面上惊怖之一哦色一哦,竟似比柳鹤亭还要浓厚。她缓缓侧过头,带着十分歉意,望了柳鹤亭一眼,轻轻说道:“我也错了,我……我也没有看出这点一哦穴一哦的手法,竟是如此厉害,如此毒辣,唉,我……”
她叹息数声,垂首不语,于是谁也无法再从她目光中窥知她的心意,包括她新婚的夫婿!
柳鹤亭又自长叹一声,缓缓道:“我再也没有想到,这点一哦穴一哦的手法,竟是传说中的‘断血逆经,闭一哦穴一哦绝手’,据闻被此种手法点中的人,表面看来似乎一无异状,但只要稍有外力相加,霎眼之间,便要惨死,以前我耳闻之下,还不相信,如今亲眼见了……唉,却已嫌太迟,已嫌太迟了……”
陶纯纯垂首道:“她们既已被‘断血逆经,闭一哦穴一哦绝手’的手法点了一哦穴一哦道,迟早都不免……不免要送命的,你又何苦太难受!”她起先几句话中,竟似含有一丝淡淡的喜悦之意,但瞬即收敛,别人自也无法听出。
柳鹤亭剑眉一轩,目射一哦精一哦光,凛然望了陶纯纯一眼,但瞬又重自低眉,长叹一声,黯然道:“话虽可如此说,但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又怎能木然无动于衷,我又怎能问心无愧”
语声微顿,突又朗声说道:“‘断血逆经,闭一哦穴一哦绝手’,乃是武功中最一哦陰一哦、最柔,却也是最毒的手法,武林中擅此手法的人,近年来已绝无仅有,此人是谁到底与谁结下怨仇为什么要在这两个无辜的女子身上施展毒手”
陶纯纯柳眉轻颦,沉吟着道:“这两个喜一哦娘一哦不是武林中人,绝不会和这样的一哦内一哦家高手结下冤仇,你出来闯荡江湖也没有多久……”
柳鹤亭接口叹道:“你更不和人结怨,我自思也没有,那么难道是边老爷子结下的仇家么可是,无论如何,这两个可怜的女子,总是无辜的呀!”
这两个喜一哦娘一哦与他虽然素不相识,但他生具悲天悯人之一哦性一哦,此刻心中当真比伤了自己亲人还要难受几分。
他转身撤下床上的鸳鸯翠衾,轻轻盖在这两具一哦尸一哦身之上,缝制这床锦被的巧手妇人,只怕再也不会想到它竟会被人盖在死一哦尸一哦身上。
陶纯纯柳眉轻轻一皱,欲语还休,柳鹤亭长叹道:“方才那两声惨呼,原该已将前厅的人惊动,但怎地直到此刻,前院中还没有人进来”
他却不知道方才那两声惨呼的声音虽然凄厉,但传到前院时已并不十分刺耳,这种声音在酒酣耳热的人们耳中听来,正好是明日凌晨取笑新一哦娘一哦的资料,又有谁会猜到风光绮丽的洞房中一哦,竟会生出这样的无头惨案!
于是柳鹤亭便只得将这两具一哦尸一哦身独自抬出去,这自然立刻引起前厅中仍在畅饮的一哦群一哦豪们的惊慌和一哦騷一哦动!
这些终日在一哦槍一哦林剑雨中讨生活的武林朋友,立刻甩长衫,卷袖口,开始四下搜索,但他们连真凶是谁都不知道,搜寻的结果.自是一无所获,只不过徒自淋一哦湿一哦了他们的衣衫而已!
一一哦夜飞雨,满院落花——
柳鹤亭的洞房花烛夜,便如此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