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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零回 雪中送炭(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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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善真没想到叶大掌柜早年竟是奴才,可这也越发能说明叶大掌柜的难能可贵了,那么悲惨的身世,不过六七岁,便被卖作了奴才,也不知道到底流了多少的血和泪,才终于一步步熬出了头,熬到了天泉大掌柜位子的

可他却半点没有得知便猖狂,为富不仁什么的,反倒为人宽厚仁慈,清溪的百姓谁去聚丰楼卖个野味儿什么的,他都会以高于市面上的价钱收下,对底下的人也是宽柔并济,以德服人以理服人。

清溪的百姓谁提起聚丰楼的叶大掌柜,不是满口的好话

如今这样一个厚道人,却被欺负成了这样儿,实在让人没法不义愤填膺,没法不为他打抱不平!

叶大掌柜苦笑道:“大爷既发了话,其他人岂有不趁机落井下石,定要把我给捶得死死的,再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尤其聚丰楼本就与官府的人交好,郭家族里也不乏有功名的,随便打个招呼,随便暗示一下,天泉我们便待不下去了……话说回来,日日都有人找你的麻烦,你的日子还要怎么过只能匆匆葬了文儿后,我便带着一家子进了府城,却也不敢露了行藏,怕再有人日日找麻烦,亦是实在囊中羞涩,才会隐姓埋名租了这里的房子,倒不想沈娘子竟能找来。”

季善道:“我来府城也才两个月而已,自己都人生地不熟的,哪有这个本事都是方才我那个好姐妹帮的忙,若不然,我也只能无头苍蝇一般了。”

叶大掌柜叹道:“方才那位小姐一看便非富即贵,虽然我们一家隐姓埋名了,只要有心,想要找到我们于她来说,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这也足见有权有势的好处了。我如今只后悔当年两个儿子都不爱念书时,为什么没逼着他们念,想着跟我学做生意也一样能吃饱穿暖,一样能养活家小,见他们学了小十年,都没学出个名堂来,都说自己实在不是念书的料,念得太难受了,便再没逼他们。我当初要是狠心逼了他们一把,不说举人进士,好歹考个秀才,此番我们家也不至于……,尤其文儿,就更不至于……,都怪我,都怪我啊!”

季善对这话深以为然。

要是叶文有功名在身,此番郭大爷岂能说打说打,又岂能对叶家如此斩尽杀绝

其他的各路牛鬼身上自然也得掂量再四,才敢对他下手了,毕竟如今的功名就是一块明晃晃的护身符,哪怕只是个小小的秀才,那也不是平民,而是站到了统治阶级之列啊!

可惜如今再来说这些又还有什么用

季善只得轻声安慰叶大掌柜,“您千万别再自责了,谁能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呢这世上也不是您没有害人之心,别人便不会害您的,您太优秀太出挑了,一样会招来别人的记恨与迫害,这又如何能怪得您,要不也不会有那句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叶大掌柜哽声道:“可我心里还是过不去,文儿他才三十都不到,还有整整几十年好活呢,他还有媳妇儿,还有三个孩子……我宁愿死的是我,也不愿是他啊!我更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让他来府城,他要是不来,我们一家就在天泉过自己的日子,或是让他做别的行当,也就不会短短半年多点儿的时间,便家破人亡了……”

季善听得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儿了,低道:“都怪我,当初弄了那个皮蛋方子,若不然,也就不会……”

话没说完,已被叶大掌柜急声打断了,“沈娘子这是什么话,您可千万别误会,我没有任何怪您的意思,我怪的只是我自己。您当初又怎么能料到会发生这些事,那方子也是我和老董拍板买下,是我们想要在大爷面前好生露个脸的,与您何干那些烂了心肝儿的东西见不得人好,为了把别人踩在脚下,什么昧良心的事都做得出来,就更不是您能料到,能左右的了!您能找到这里来看我们一家,态度仍一如既往,我心里已是感激不尽,还要怪您,我成什么人了”

季善点点头:“是,说到底坏的是那些昧了良心的人,是那些凶手!那董大厨呢,我听说他儿子也惹上了什么祸事儿,如今也不知人在哪里,是个什么情形”

叶大掌柜叹道:“老董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只不过他儿子不是全然无辜,以往在天泉时,就喜欢赌钱,不过那时候都是小赌怡情,输赢就在几两银子以内,一月也去不了赌坊一次,老董就那一个儿子,还有两个女儿,难免多疼儿子些,便没怎么管他。谁知道到了府城后,他越发没了管束,又被有心人引着,输的银子便越来越多,甚至开始借上了印子钱……”

都知道叶大掌柜与董大厨几十年的交情,好得只差穿一条裤子,自然二人也是一派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光扳倒叶大掌柜父子有什么用,还得连董大厨父子一并踩得不能翻身了,才能一劳永逸。

于是董大厨的儿子在缺钱缺疯了的情况下,都没让有心人怎么下话怎么诱骗,便已将主意打到了聚丰楼的账房上……

“老董哪里能想到儿子竟会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呢就算有人引诱下套,若他自己不爱赌,自己稳得住,旁人再是怎么引诱下套,又有什么用!气得不得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家子也被赶出楼里,还得给儿子还欠下的那些赌债。不过跟我一比,他好歹儿子还活着,好歹只是没了银子,只是再在楼里待不下去了,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若我家产尽失,好歹儿子能活着,我也心甘情愿啊……”

叶大掌柜声音又发起哽来,忙喝了两口水,平静了一下,才继续道:“老董经此一事,彻底心灰意冷,他与我不一样,我当年是被买进郭家的,他却是因为厨艺好,让老爷重金挖到聚丰楼的,不是郭家的奴才,所以那些人不敢过分,大爷也不能将他的产业都收回去。只是给儿子还完赌债后,他也没剩几个钱儿了,又听说了我家的下场,便带着一家老小,回了老家陕西去,一来落叶归根,二来他都离得那么远了,总不能这边的人手还那么长,能伸那么远吧”

“可惜他走得急,我又宛如丧家之犬一般,二十几年的老朋友竟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上,只怕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了吧只盼他回了家乡后,能尽快安顿下来,一家子都平平安安的吧,如今我才知道,‘平安’两个字是多么的难得!”

季善听得董大厨一家好歹都还活着,也还有余钱过活,松了一口气。

本来她与董大厨交情便不能跟与叶大掌柜的比,既知道他们平安,也就安心了。

她想了想,才低声道:“您和董大厨都还年轻,至少还有二三十年好活呢,只要有心,怎么可能以后没有见面的机会了肯定还会再见的!那,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肯定还得设法东山再起才是。”

叶大掌柜长叹了一口气,“还能有什么打算虽然方才说什么不能让我的儿子白白枉死,一定要为他申冤报仇,可现实摆在眼前,我如今连家小都养不活,还谈什么申冤报仇,东山再起了,也就只能嘴上说说而已,得过且过罢了……”

叶太太当初嫁给叶大掌柜时,叶大掌柜还只是个小管事,又是奴才出身,哪怕放了良,那也是奴才,能娶到什么好人家的女儿

自然也别指望叶太太能有多少嫁妆了,小两口儿那时候全部的家当,都值不了十两银子。

还是后来叶大掌柜越爬越高,拿回家的钱越来越多后,叶家才慢慢攒下了些家底,等到给两个儿子娶妻时,便有一定挑选的余地了。

所以叶大奶奶叶二奶奶的嫁妆便远不是当初叶太太的能比的了。

只是叶二奶奶至今只生得一女,叶家一出事,她便包好自己的一应细软,带着女儿,回了娘家去,总不能让她年纪轻轻,就跟着叶广过苦日子吧

她大可过两年挑个好人家再嫁了,生上两个儿子,一样能有好日子过。

叶大掌柜与叶广无法,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儿媳/妻子既已生了去意,便是强留得住她一时,也肯定留不长的,反弄得家里鸡飞狗跳的,又是何必

后悔当初不该娶个商家女,所谓“商人重利轻离别”这句话,还真是诚不欺人之余,只能很快给了叶二奶奶休书,让她如愿与叶家断了关系,女儿也让她带了去,不然叶家如今自身都难保,小丫头跟着他们,不是白白吃苦吧跟着亲娘,好歹还能吃得饱穿得暖,不受气。

这也是季善眼下所处的叶家小院乱糟糟的原因,叶太太和叶大奶奶都病着,连个可以收拾一下的女眷都没有,光指望叶大掌柜父子两个大男人,如何指望得上。

只是叶二奶奶一走,剩下叶大奶奶的嫁妆细软本就没她的多,还先是葬了叶文,被各处勒掯,然后一家子再来到府城,又是租房安顿又是请医问药,又是一家老小这么多张嘴要吃要喝的,那点银子细软又还能剩下多少

若再像眼下这样坐吃山空下去,一家子撑死到过年,只怕就都得饿死了,还东山再起呢,简直就是做梦!

叶大掌柜想到这里,不由给了自己一个刻薄的冷笑。

倒不想辛苦了一辈子,临到老来,反倒比当初他刚被父母卖掉时,还要更艰难了,他果然天生就是受苦的命,怎么挣扎都枉然吗!

季善见叶大掌柜满脸的颓然与茫然,知道他是被残酷的现实给打懵了,如今正是心灰意冷,自暴自弃之际,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他显然仍是叶家的顶梁柱,他剩下唯一的儿子叶广一看就知道根本还撑不起这个家,他若是垮了,可让一家小老弱病小靠哪一个去,怕是要不了几日,就得一家子都只剩死路一条了。

季善只得继续轻声劝叶大掌柜,“您千万别这样想,当年您刚被卖时,可曾想到后来能做到那么大个酒楼的大掌柜,可曾想过会有之前的风光与成就如今再难,总难不过当初了,当初您既能熬过来,我相信您这次也一定能的!”

叶大掌柜闻言,沉默了半晌,才苦笑道:“那时候再难,好歹只有我一个人,好歹对未来还充满希望,觉得一切皆有可能。如今却是拖着这么一大家子人,我自己苦便罢了,大人们苦也便罢了,可我那几个孙子……我那小孙子沈娘子曾见过一次的,还记得吗就这么高点儿人,就要跟着我们吃苦受罪了,我心里真是光想着,都觉得比针扎还要难受了。关键这样的日子我不知道要让他们过多久,将来会怎么样,他们的前程又在哪里,实在……”

说到这里,委实再说不下去,偏头擦起泪来。

季善看得眼睛也涩涩的,道:“有时候人最重要的便是那口气,只要那口气一直在,便总能熬过去,总能好起来。就像当初我相公吧,连大夫都不肯上门,真正是一只脚都踏进了鬼门关里,只能听天由命了,那时候谁能想到他能有今日呢便是他自己,便是我公公婆婆,只怕也不敢想吧可他的确先中童生,再中秀才,还都是头名,不过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自己也是,您应该知道我是被我养父母捡来养的,当初嫁我相公,则是被十六两银子变相卖给我相公家冲喜的吧这些都是大家都知道的,还有很多是大家不知道的,比如过去十几年,我在季家是如何日日都非打即骂,从来吃不饱穿不暖,绝望得无数次都差点儿去寻死。我要是那时候就泄了那口气,真死掉了,也就不会有如今的好日子,不会有如今的好夫君了,您说是吧所以只要您一直撑着那口气,我相信快则过年,迟则明年的这时候,肯定一切都不一样了!”

叶大掌柜稍稍平静了些,道:“多谢沈娘子宽慰我,您一定会好人有好报的。其实,我也想过不能这样坐吃山空,要尽快找点儿什么事来做,尽快谋个生计的,就不信我们父子两个大男人,还养不活全家人了。可府城认识我的人虽不若天泉多,却也不少,尤其饮食行当的,本来以我的资历,要去别的酒楼当个掌柜管事什么的,真不是什么难事,可都知道大爷恨毒了我们一家,谁敢用我便谁用了我,也会被搅黄了吧这也是我们租个这么个地方,这么个破烂的房子,都只能隐姓埋名的原因,实在之前在天泉那阵子被搅合怕了……”

能在父祖都早早去了,二十出头的年纪就执掌那么大个聚丰楼,压得底下那么多老人都口服心服,郭大爷又岂能缺了心计与手段

只怕事后一想当日的事,再一问一查,自然该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叶文与叶大掌柜一家又到底无不无辜了。

可知道了又能如何

那么多方势力错综复杂,郭大爷要么就把涉事的所有人都给发作了,然后弄得整个聚丰楼来一场大动荡,还不定会造成什么后果;要么就当不知道一般,只针对叶文这个“始作俑者”和叶家,毕竟无论如何,孩子都活不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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