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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14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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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沉沉,仙女峰上的积雪被风吹起,银屑乱舞。负责守桥的士兵既冷又累,眼皮直打架,可又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这是要道,楚人随时可能发现,也许会攻过来,也许会毁掉,让攻打远平的将士真正成为“过河卒子”。

这士兵打了个呵欠,揉揉朦胧的眼睛,看到山路上窈窕婀娜走来一个人——是眼花了么他拼命瞪大两眼。没错,那就是个女人,行到跟前时,见她生得俏丽妩媚,嘴角一颗小小的美人痣,更显伶俐动人。

“姑娘,你是”

这姑娘嘻嘻一笑:“我是来给军爷送暖身酒的!”说着,提起一只小罐来晃了晃。

玉旒云治军甚严,行军在外要求滴酒不沾。这士兵理会得将军的厉害,即使美色当前,也不敢违纪。他摇了摇头:“姑娘,你是哪里来的怎么跑到山上来”

姑娘不答,只是笑,笑得比酒还淳,笑得这士兵骨头都酥了,却突然颈后一疼,咕咚栽倒在地。

“哎呀!”她叫了一声,“我的好郡主,你打死他了!”

“没!”从阴影里转出了愉郡主来,穿了一身黑衣,好像江湖女侠,手里持着一根杯口粗的木棍,显然就是打晕士兵的凶器了。“大惊小怪什么连这点儿小事都不敢做,还敢陪我上前线来再说了,要不是你没法骗他喝下蒙汗药,犯得着脏了本郡主的手么”

娇荇撇着嘴,心道:我又没想上前线来,要不是姑奶奶你来了我不得不跟着,我还乐得在京城烤火享福呢!

但这样的话她怎能对主子出口。

愉郡主丢掉了木棍拍拍手:“这玉旒云也真邪门,他的手下个个跟被她施了法似的——翼哥哥的侍卫们哪儿有不好酒的,偏偏她的人敬酒罚酒都不吃!”

“嘘!”娇荇让主子小声些,“我的乖乖好祖宗,下面那些巡逻的兵丁一会就该上来了——这且不说,营里巡逻的,一会就该发现咱们打晕的那两个守卫了。好郡主,乖郡主,别玩了,我求求您啦!”

愉郡主道:“怕什么都已经到这里了,就还几步路啦。咱们就过去远平城捉弄一下石梦泉,让他试试这件涂满了痒药的棉袄,然后直接回京城,玉旒云也找不了咱的晦气。”

娇荇已经快哭出来了:“好祖宗,远平城可是楚人的地方。您是千金之体……”

“哧!”愉郡主笑,“没听那小兵说么远平城已经叫石梦泉拿下了,那就是我们樾国的地方。我堂堂郡主,在自己国内还不能自由行走吗”

“可是……”娇荇还要再劝。愉郡主却已经迈步朝铁索桥走去。深知主子的脾气,这忠心的丫鬟叹了口气,合十向老天祷告了几句,也只得跟了上去。

铁索桥甚稳,但也很滑。主仆二人一步一步地挪动,花了好大功夫才到对面,看树林黑沉沉,完全不知该往那个方向走。

娇荇又开始说要回去的话。但愉郡主充耳不闻,睁大眼睛透过茂密的枝叶仔细辨认,依稀看到闪烁的灯火了,估猜就是远平城,便兴奋地叫道:“是这个方向!”

娇荇叫苦不迭,但还是跟在她后面,手脚并用朝那灯火闪烁处靠近。

这山路非常崎岖难行——其实在树木的空隙中摸索前进,根本也称不上走的什么“路”。她两个娇滴滴的姑娘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手脚都被乱石和树枝划破了,半天也走不到一里地。

娇荇满头大汗:“郡主,算了吧。歇歇等天亮再走!”

愉郡主倔脾气,哪里肯听,即使跌跌爬爬,也脚步不停。但忽然一个踉跄摔倒下去。

“郡主!”娇荇惊呼着,赶忙来扶。

“我没事,我没事,”愉郡主嘟囔着,“这树根怎么长的——哎呀!死……死人!”她一屁股坐倒在地,两手撑在身后,倒爬着逃向娇荇:“妈呀……那……那是死人!娇荇,那是死人!”

黑咕隆咚的,娇荇什么也看不见,被慌乱的愉郡主撞倒了,手在地上一摸:凉冰冰的,有鼻子有眼,可不是尸体么!她也“哇”地一叫,跳了起来:“真的是死人,郡主!”

“啊!呀!哇!”两个姑娘把平生所知的所有惊恐之声都发出来了,相互抱着哭成一团:“怎么办这下怎么办”

远远的,好像有狼嚎的声音,她俩哭得更厉害了。“石梦泉,都是你害的!”愉郡主号啕。

大约是哭得太伤心了,又听得那狼嚎渐渐近了,两人心都闭目相拥着等死,对靠近她们的几条黑影浑然不觉。直到一只手搭在愉郡主的肩头时,她才惊声大叫:“是谁”

娇荇抬眼看,见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精瘦如猴的汉子,即壮胆大喝道:“大胆色狼,敢动我家……”她本来顺口就要吆喝出“郡主”来,但想到远平虽下,大青河以南毕竟是楚国地界,就多了个心眼,转口道:“敢动我家小姐!你深更半夜的,在这里干什么”

那汉子一愣,嘿嘿好笑:“我深更半夜干什么那你们两个小姑娘深更半夜又在这荒山野岭干什么”

愉郡主怎容人这样同自己说话,擦了擦眼泪,扬头道:“要你管。这山又不是你家的。我爱来就来!”

这下汉子更乐了——若是旁人,讨个没趣也就算了,但他堂堂杀鹿帮的三当家,竟然被一个小姑娘指着鼻子说这山不是他家的,真真笑死人了!

他把腰一叉,抬脚踏在一个死人的头颅上,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打此过,留下买路财!白天收五十,夜里收一百——拿来!”

愉郡主和娇荇都是一愣,哪里料到会遇上强盗的!一时两人都傻了,不知怎生摆布才好。

这时,树林中又陆续走出了好几个人来,当先那健壮的黑汉子是邱震霆,以下有颇为“仙风道骨”的管不着,一脸笑嘻嘻的大嘴四,以及风韵独特的辣仙姑。顷刻就把愉郡主主仆二人围住了。

愉郡主和娇荇手拉着手,瑟瑟发抖:“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我们没钱!”

大嘴四道:“没钱,就人也挺不错了……”

“你——你们敢动我——”愉郡主要端起架子来吓人。

娇荇知道这节骨眼儿上,露了身份反而更危险,连忙拉住她:“各位好汉,行行好。我和小姐出来玩迷了路。好汉放我们走,老爷夫人一定重重酬谢,好汉……”

还要再往下说呢,只见辣仙姑在她们跟前把手一晃,也不知着了什么魔,她俩立刻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愉郡主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燥热得很——发现睡在一间生着炭火的屋里,旁边是五花大绑的娇荇。她动了动胳膊,发现自己也被捆着,想要破口大骂,但嘴里却堵了块抹布。“恩恩啊啊”地直伸腿,她把娇荇踢醒了。后者也说不出话,两人只能用眼神交流:难道进了贼窝了心里不禁一片冰凉。

听见隔壁房里有人声,两人都不敢动,屏息细听。

是猴老三在说话:“那樾人也真他娘的奇怪,一支队伍去打远平城了,没打下来,跑得连个影儿也不见。另一支队伍看来是他们的后援,怎么不跟着去攻城,跑到山下做什么”

管不着道:“的确是古怪。就算是程大人的大军都在平崖城,楚国又不是没有兵马了,这些樾人走出鹿鸣山,不等于送上门来找死么我看咱们也不必理会他们了,等程大人把平崖那边的事办完了,再回来收拾他们。”

“不行。”邱震霆道,“程大人叫咱们守卫鹿鸣山地的安全,咱们就不能让一个樾人活着离开鹿鸣山。趁着他们还没走到山下,有树林掩护,咱们得把这些樾军消灭干净。”

天!听到那句“不能让一个樾人活着离开鹿鸣山”,愉郡主和娇荇都打了个寒噤。

“这不成,他们人太多啦。”大嘴四道,“同样的计策,咱也不能用两次。本来还可试试老五的毒烟,不过樾人真邪门!那个姓石的,居然吸了毒烟还有力气跑去攻打远平城,打败了,又能躲得无影无踪,实在……他娘的,难道樾人长得跟咱不一样”

石梦泉败了愉郡主听得糊涂:他不是拿下远平了么难道玉旈云军营里的小兵撒谎

“老五,”邱震霆唤,“你怎么不说话”

“我”辣仙姑显然是从深思中被拉了回来,“我在想,姓石的这个将军不是个简单的人物。程大人博学多才,悟出了毒烟的破解之法,咱们用烟熏他,他就用鹿溺把毒素都吸收了。这石将军应该没未找出解毒的办法,所以我想他是利用地势逃出升天的。带着一支中了毒的军队还去攻打远平,这毅力非常人所能及——他竟攻不下远平,这实在是一件奇怪的事。满地樾、楚两军的尸首,但不见石将军,也不见他派去金鼎峰的那位手下……咱们的弟兄就快把鹿鸣山翻过来了,除非樾人会土遁,否则……”

愉郡主静静地听着——见了石梦泉,她总是想尽法子捉弄他。而不见的时候,听别人谈论他,心里就有奇特的感受,又开心,又嫉妒,好像石梦泉是她专属的,别人都不能提起。

“我觉得这位石将军已经拿下远平城了。”辣仙姑说。

什么这怎么可能其余几人都咋呼着:“我们到远平城下看,城上守军都是楚人啊!”

“你们能扮樾人,樾人就不能扮楚人”辣仙姑冷冷的,“四哥,不是天下只许你一个人骗人吧”

众人一愕:话是不假,那么……

“拿下了远平,还搞那么些花样干什么”

“我也猜不透。”辣仙姑道,“不过,我想他们孤军深入,越晚被程大人发现,他们就越安全,越可以完成他们那些见不人的计划。”

居然说石梦泉见不得人!愉郡主气得要死,要是她能自由行动,早跳出去给辣仙姑两个耳光了:你算什么贼婆子而已!

“现在怎么办”大家问辣仙姑。

辣仙姑大约低头想了想,答道:“总要先探一探他们的虚实才好。”

怎么个探法大家都伸长了脖子。

“我想就用那两个姑娘。”

众人面面相觑。愉郡主和娇荇则是一惊。

“荒山野岭,黑灯瞎火的,一个小姐带一个丫鬟——她们是樾国人。”

“樾人”所有人都惊了。

“你听听她们说话的口音,噶嘣脆,跟新炸的大麻花儿似的,是北地才有的。”辣仙姑道,“那小姐头上戴的簪子,耳朵上戴的耳环,都是上等货色,有钱也没处买——说不准就是樾国贵族。”

愉郡主这急死了。他爹赵王爷驰骋漠北,和蛮族鏖战多年,常给她讲俘虏蛮族公主王妃逼首领投降的故事——若那首领降了,找个机会将他们全家秘密处决掉;若是不降,就把女人丢进军营里犒劳将士。她小时候啥事不懂,还愣愣地问:怎么犒劳呀惹得旁人一阵笑。后来明白了,却从没想过自己也落到做俘虏的境地!

怎么办怎么办她瞪着眼睛一个劲儿地瞅娇荇。而娇荇纵然有点小聪明,这时哪里还用得上只有干着急的分儿。

这时听管不着道:“簪子、耳环这些女人家的东西我就不感兴趣。不过小姑娘抱着的这身棉袄看起来可真不赖。织锦面子丝绸里子,轻飘飘——应该是丝绵的吧。呵,我可笑纳了,大家别跟我争。”

大嘴四呵呵笑道:“二哥,你都一把年纪了,穿这么花哨的棉袄,难道是打算出门采花么”

管不着“哼”了一声:“我是神偷盗圣,哪有采花的道理”

辣仙姑笑:“这身棉袄是抢来的,你神偷盗圣早就做了强盗了,还在乎多戴顶采花贼的帽子”

大家听了,全跟着笑了起来。

愉郡主若不是因为嘴被堵了,也要解气地笑两声——她精心炮制了这抹满痒药的棉袄,捉弄不成石梦泉,治治这伙土匪也好!

天才刚蒙蒙亮,杀鹿帮帮众就带着愉郡主和娇荇上远平城去。从众人临时栖身的山寨到远平城路程并不算近,走到太阳高起,才遥遥地看见通往城门的道路。众人即在树林里停下来,大嘴四召了几个手下扮成农夫的模样,自己也乔装改扮,摇身变成一个花甲老者,押了娇荇往远平城走。邱震霆和其他一干人等,带着愉郡主在原地静观其变,若是大嘴四遇到危险,至少杀鹿帮手里还有愉郡主这筹码。

押娇荇来到远平城下,大嘴四即让手下弟兄上前喊话:“军爷,小民等抓到樾国奸细啦,特来交给游击将军大人!”

城上的兵士不为所动。

大嘴四亲自上前,拱了拱手道:“军爷,老夫是白鹿村的村长。我们小民们都万分感谢军爷守城把关,保护一方平安。我等都是山野村夫,保家卫国抗击樾贼的的大事我们插不了手,但也都想出一份力。这丫头昨天鬼鬼祟祟在村里游荡。我等见她面生,就把她扣了下来,谁知她果然是樾国奸细。”

城上的士兵望了望他们,依然不理会。

大嘴四道:“军爷,去年程大人来鹿鸣山剿匪,还分了粮食给大伙儿。老夫说过,我们全村人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他。他说,我们若要报答,就好好帮着游击将军守好边关——程大人贵为兵部尚书,他尚且携着老夫的手交代这番话,你们都是程大人的下属,怎么……我等一片报国之心,算是白费了!”

说时,他向弟兄们使了个眼色,那些假扮青壮农夫的就嚷嚷道:“村长,这些狗官瞎了眼,咱们直接报告程大人好了——程大人上次不是留给咱们一批信鸽么,叫咱们有事直接报到他跟前。咱们这就告诉他,鹿鸣山里来了樾国奸细,樾国人找到捷径,从河对面过来了。求程大人立刻发大军过来!”

城上的士兵自然是石梦泉的部众。早先接了玉旒云的书信,命令他们继续不动声色坚守远平,待夺回石坪之时,迎接樾军过河攻楚。

士兵们现见来了一群楚国“百姓”,不辨真伪,只怕言语行动露出破绽,故尔装聋作哑,不予理会。但听到这些人要立刻联络程亦风,虽然也不知道有分是真,但纵有万一的可能,出了事情也无人担待得起,只好硬着头皮先对付着,喝道:“战事吃紧,游击将军没空来见你们。谎报军情要掉脑袋的,你们可知道”

大嘴四一听,这是北方口音,晓得辣仙姑估计得不假,就低声对身边的一个弟兄道:“你快回去,告诉大当家他们,远平果然被樾人占了。我们其他人想法混进去,和大大家里应外合,怎么也得搅得这帮樾国混蛋不得安宁!”

那人应了,佯做愤怒,骂骂咧咧,道:“他娘的游击将军,老子不干了。谁爱打来就打吧,老子反正种老子的田!”说着,转身离了队伍,直向邱震霆等藏身的地方而去。

城上的士兵想要稳住局面,怕闹大了不可收拾,大声喝道:“别吵,我先去请示。你们都等着!”

见他去了,大嘴四等人都暗自开心,唯娇荇心中大叫“糟糕”:这些人要混进成去,继续假扮“匹夫有责”的村民,则决不会让自己有揭穿他们的机会。而她又是“奸细”,必须把她交给“游击将军”——这戏要唱好,谎要扯圆,只有杀了她!

背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衣服手凉冰冰地贴在肉上。她四下里看,想找机会脱身,但看到的只有当夜樾楚之战留下的尸体。早春山中寒冷,尸身还未开始腐坏,那些瞪眼伸舌的死人,颜色蜡黄中泛着铁青,甚是可怖。

莫非我要成为其中一个么娇荇的眼泪直打转。

城楼的士兵不一会儿回来了——本来是要去找暂代石梦泉打理大小事务的赵酋,无奈赵酋正忙着,未寻见,正遇上岑远——石梦泉以外,岑远军阶最高,听士兵说出了事,就自作主张地要来看看。他不识得大嘴四,也从来没见过娇荇,皱着眉头朝下看了看,责备那士兵道:“这种事情以后不必来请示了,管他是真是假,直接乱箭射死——若是别有用心的楚军奸细,咱们就杀对了人;若是随便拉个女人就想邀功的楚国愚民,反正杀了就杀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士兵点头答应:“但万一他们真的传信给程亦风,那……”

“都杀干净了,他们还传什么信”岑远道,“罗满不是领了兵马埋伏在山下么趁着现在楚军还没过来,叫罗满去把那村子杀绝了,以免留下后患。”

“可是,”士兵犹豫着,“玉将军和石将军都不喜纵兵,更严禁屠城。若是杀尽了那村子,他二位知道了,恐怕……”

“恐怕什么”岑远道,“玉将军因为严禁纵兵屠城而和刘子飞将军结下梁子的事我也晓得。刘子飞将军那是以纵兵屠城为乐,玉将军当然反对。咱们现在是为了攻楚大计,就杀几个楚国愚民,玉将军哪会怪罪我听说她极恨楚人,说不定还会奖赏咱们呢!”

士兵将信将疑——但这的确是一个快刀斩乱麻的便宜法子。

岑远恐怕他还有顾虑,拍拍他的肩膀,又招呼城楼上其余的人:“拿弓箭!”

下面的娇荇自然听不见他们在商量什么,但心里清楚,如此下去,自己难逃一死。她两手在背后拼命地想要找着绳头,而舌头在口中就不停地顶那帕子,希望能出声求救。菩萨,菩萨,她默祷着,您就帮帮我和郡主吧,我以后天天念经,天天吃素……

也许是祷告真的灵验,也许是因为帕子在口中塞得太久,浸透了唾液,变软了,她一顶之下,竟然松动,再用力一吐,就恢复了嘴巴的自由。看着城上士兵正弯弓搭箭瞄准这边,忙竭尽全力大声叫道:“我是赵王府愉郡主的侍女,郡主被这伙强盗给抓了,石将军快来救驾!”

别说娇荇这声喊石梦泉听不到,即便听到了,他也有心无力——俗语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石梦泉这一次倒下来,什么药也用了,身子竟似没有起色,躺在床上犹自觉得天旋地转,分明胸中如火烧一般地难受,但嗓子刺痛,一口水也喝不下去。近随的兵士们纷纷一筹莫展。

他多数时候迷迷糊糊地在做梦,而且梦的开头都是一样的——

玉旒云十五岁的时候,还是庆王的庆澜帝得到一匹御赐的宝马,只是性子极烈,没人能驯得服。他说,那就养着看吧。可玉旒云说,不,我非收服这畜生不可。花了三天三夜,这马软硬不吃。玉旒云气了,拿起铁鞭朝马身上击去,马儿吃疼,骤然跳跃起来。玉旒云一个不留神,摔将下马——她的人没事,但还未起身,烈马又扬蹄直朝她踩下——她已经无处躲闪,是石梦泉扑到了她身上。

石梦泉碎了肩胛,断了三跟肋骨,在床上躺了半年。那时痛得整日整日昏昏沉沉,又痛得整夜整夜无法入睡。玉旒云是御医一准许下床就直奔来看他的。她说:“那畜生我已杀了,给你报仇。”石梦泉并说不出话,只凝视着玉硫云的脸——她没有落泪,一滴都没有。

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哭呢

会不会

十五年相知相交的点滴往复闪回,最终还只汇成这一个问题: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哭

也许我不值得吧,还是你早已没了眼泪

或许更揪心,或许就此释然,即使在梦里也得不出个结论。

不过这天夜里,他倒稍稍有些清醒了过来,嘴里苦涩难当,就唤人拿茶来润润口。然而连唤了几声,都不听有人应。他疑心是自己虚弱,声音太轻,正想就忍一忍挨到天亮算了,却听房门“呀”地一响,值夜的兵士回来了:“哎呀,石将军,您醒啦”

石梦泉微微动了动头,哑声问他要水。士兵忙拿杯子。可茶壶还未端起来,突然弯下了腰:“哎哟,石将军,我得先上茅房。不行了!不行了!”嚷嚷着,话音落下,人早已跑得远了。

石梦泉只好僵卧在黑暗里等着。半晌,那士兵摇摇晃晃地回来了,哼唧哼唧的:“石将军,您包涵。茶就来……”才说到这儿,又“哎哟”一声:“不成,我还得去茅房……”说时,又跑得没了影儿。

石梦泉愣愣的,只得又躺着等。到这士兵第三次来,才总算是把茶送到了床边。他谢了,道:“既然你也不舒服,就换个人来吧。”

士兵一脸苦相:“要是有人就好啦!鹿鸣山的地方风水不好,将士们都水土不服,大半的人都上吐下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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