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夜长似终古其二(2/2)
斜晖脉脉,水间掠痕微褪,史府中来往悼唁的宾客喧闹了一日,终于散场离去。他们注意到,史府当中主事的是前尚书的独子金浣烟,然而真正拿定主意的,却另有其人。那是一个白衣如雪、双眼覆绫的公子,一直不断地咳嗽,身子骨很弱,却有着灼人到无法直视的光芒。
今日发生的一件事,让这些宾客在史府失去当朝宰辅的庇佑后,依旧不敢小觑其后的势力——史孤光在朝中为官四十载,培植的势力盘根错节,已然渗透进了中州大地的每一寸土壤,虽然如今荫蔽遮天的大树已到,下面互相纠缠竞飘飘的枝枝叶叶,却不减从前。
今晨点卯一过,棺椁就从灵堂中移开,在飘飘荡荡的幢幢经幡中,金浣烟和史府的一行下人抬着棺椁,踏着熹微的晨光远去。卯时到来的大多是史孤光生前亲密的政友或下属幕僚,这时尾行于后,皆着一身素衣袍服祭奠。
然而,引路僧侣肃穆的吟唱声中,却有与周围不谐的挑衅质问:“敢问金公子,你不过是史府的一介外戚,如何能担当史府上下、航引京城的重任”
众人哗然,送葬的队伍便停住了,他们看过去,那是沐王府的沐余风将军,同样位高权重,掌握着一方军权,在史孤光生前就已蠢蠢欲动,因为忌惮史孤光党羽的势力而暂时服软。
——如今宰辅尚未阖棺盖定,沐余风就忍不住要将手伸向史府残余的势力了吗
在场的都是精明人,听闻此言,虽然面上肃颜不曾有任何波动,心下却犯嘀咕,不错,史府的势力如今便是一块丰硕的猎物,谁能染指,便可一跃而成为朝廷中的下一任宰辅。而金浣烟未曾从政,父亲虽然是前任尚书,毕竟已去世多年,难道要让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成为下一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掌权者吗
沐余风扫视了一圈周围,众人发现,跟随他来悼唁的,居然都是些足可以一当十的亲兵,如今虽然皆着缟素,军人的铁血气质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的。今日靖晏少将由于婚礼惊变,杜门闭户,悄然去往京畿守卫,并未能到场,在场的大多是文官,一旦他动手,居然没有一股力量可以制衡他!
心思敏锐的人已经想出了无数他暴起的经过和动机,不禁凛凛打了个寒颤。
沐余风又冷冷地讥讽道:“你随平逢山神官学习法术多年,当和他一样,能够上通天地、俯瞰世事,不为外物所系,怎么还要接管史府的势力莫非金公子还有入仕平天下的愿望吗那殷神官可算是教导无方啊!”
他这话说的颇为不客气,平逢山一脉在京城甚至整个中州都是如同天神的存在,等闲不可侵犯,登时便有人反驳,不咸不淡:“平逢山神官是历代帝王之师,怎么,沐将军连圣上的尊严都要轻视吗”
说话的人声音不大,然而此时,哀乐鼓吹之声骤停,全场落针可闻,那人又一字一句清晰地补充质问道:“沐将军,你虽然位高权重,也不过是世俗中人,如何敢质疑神官的神道权威莫非你自认为,在观星、术法一道,能够胜过神官”
登时旁边的人便点头称是,哂笑两声,那人又继续说:“指不定你现在的一言一行,都早在神官的预测中呢!华翰尚书当年也为中州殚精竭虑,富国安民,是这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盛京的缔造者之一,金公子是他独子,颇有乃父之风,又是神官高徒,继承史府有何不可”
他这一番话滔滔不绝,如缀长虹,在场的几个世家弟子已经忍不住击节叫好起来,那些老成的还缄默不言。沐余风没想到被对方这般直截了当地削了面子,搜肠刮肚也找不出驳斥的词句,不禁心下恚怒,用阴沉而充满杀气的眼神四望了一遍。
然而,周围是一式穿着素衣白袍的人,方才那个讲话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沐余风跺了跺脚,握紧拳头,骨节因为愤怒而咔咔作响:“就算金公子能力足可继承史府,朝堂上却也并非他的用武之地!他……”
忽然有一道清凌凌的声音截断他的话:“诸位,我正要说起此事——”金浣烟在讲话时有意用上术法,让声音清晰地一字一字传到每个人耳中,他满身素白,额间的白花如雪,衣袂上也沾了些焚纸的白蝶,更衬得眉间丹砂如血,明艳不可方物。
“我代理史府的事物,只为整合姑父留下的势力,让京城得以在国寿前恢复稳定安宁。”金浣烟沉声道,神情不似平日的刻薄倨傲,有几分端方君子的模样。他清楚地看见,一说出“国寿”二字,在场有些人的脸色就变了,看来也认同帝王寿宴不可被侵扰。
“我无心入仕,新任宰辅一职,有德有才者自居之,史府上下的势力将是一股助力,绝非阻挠。”金浣烟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沐余风,冷冷,“当然,沐将军这样的人,我们是绝不欢迎的。”
沐余风没料到他毫无预兆地就翻了脸,顿时脸涨如紫,指着他,恨声:“你,你,你就不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