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投躯无归年其八(1/2)
邓韶音看她三言两语就洗清自己,控制住局势,佩服之余不禁骇然。旁人或许没有觉察,他靠得近,却将朱倚湄的一举一动都看的清清楚楚。
他看到,朱倚湄面对史孤光只一瞬,就从对方的眼神中判断出那是真的当朝宰辅。史孤光真的已经重伤委顿,却似乎是吃了某种药,暂时恢复了精神。朱倚湄毫不犹豫地手起剑落,这最初的一剑,却是趁众人都被他手上的火药吸引去注意力时,一剑削下了史孤光的脸皮!
鲜血淋漓中,朱倚湄以极快的手法止了血,掏出人皮面具贴在对方脸上,而后解开史孤光的哑穴,等他发出尖叫之后,击杀他,用袖间的另一块人皮面具为道具,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台词。
她随机应变之快,心肠之毒辣狠厉,让即使是在战场上见惯生死的邓韶音也为之心惊。凝碧楼能独统中州近七年,绝非运数使然,除却何昱楼主天纵之才以外,楼里其他如朱倚湄这样的下属也着实是居功至伟。
然而,朱倚湄假扮成史画颐杀死宰辅,又说这一番话,有何目的真正的史画颐是否已经遇害了邓韶音一念至此,心中充满警惕,握紧了有思。
据传,林青释被请到史府行医,倘若他在此地就好了。在如此紧急的时刻,邓韶音居然难以抑制地神情一松,念及上一次在尹州城,他与那位白衣如雪的药医谷主不欢而散的场景。
林青释是山间的清泉朗月,似乎永远只能静静凝眸观赏而不能深入地接触。然而,他居然能在那次撕下林青释温润如玉的笑容,也算是……另一种层面上的不枉相识一场了。
就在这片刻一分神之际,场中局势忽然再起变化——宴厅里此起彼伏的呻吟声接连响起,有人抱着头在地上打滚。会武或是会法术的人早已惨然变色,放下餐具原地打坐运功。
——这是,中毒了毒被下在饭菜中吗
他侧眼望过去,朱倚湄提剑而立,人皮面具后的眼瞳上有震惊之色一闪而过,不似作伪,虽然只一刹,却被邓韶音敏锐地捕捉到,看来,下毒的人不是她。
凝碧楼这次来参加婚宴的弟子在黎灼的带领下,围聚在一起运功逼毒,黎灼学习蛊毒,近乎万毒不侵,此时也最先恢复正常。他面色仍旧有些苍白,起身时微微一晃,立刻被旁边的少年扶住。
邓韶音眼神微微一凝,那个少年穿着一身绯衣,几乎融在宴厅作背景的大红绸中,然而,他眉目间轻薄高傲的神态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打量着看人的时候,眼睛似乎比眉毛高。
这个人有点眼熟,像是……去世的华翰尚书的独子金浣烟。邓韶音不太确定,便听见他旁边的黎灼唤那个绯衣少年,言辞间很是客气:“流霜,又到了并肩作战的时候了。”
流霜倒是好名字。然而,邓韶音来不及感叹,场中这时因为各人暗自运功运功,陡然静下来,可以清晰地听见袅袅飘飘的女声细腔。
在满场的混乱哀嚎中,最前方搭建的戏台上,仍有名伶水袖青衣,婉转着歌喉吟唱!他们没有在场上进食,所以也没有中毒,然而令人惊异的是,所有的伶人都踩着伴奏腔版的音符,一丝不苟,毫不为场上的混乱所动容。最前面的花旦一身水袖湖蓝戏衣,头戴捻珠五色呈祥飞凤冠,额前缀着小穗、泡子,手中泥金折扇画着一张人面,轻轻摇晃,半开半阖。
邓韶音如果再观察得仔细一些,就会发现,那花旦巧妙地举袖掩面,兰步每每落下,后方的戏板就急促地扬上去,她轻启朱唇,如是唱出一句挽词:“薤上露,何易干。露干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这是什么戏剧曲目史府为何会邀请伶人在大喜之日演唱这种曲目邓韶音背脊发凉,几乎跳起,想也不想地伸手按上有思的刀背。
饭菜中下的毒并不重,陆陆续续地有人逼出毒性坐起,不敢再进食。他们席坐在软垫上,被青衣花旦这种凄恻凛冽的唱腔所慑,纷然静默地看向台上。
那花旦挥动手中的纸剑,指着旁边的武生心口,启唇便唱:“便是那满城烟柳送孤魂,噫——浮光将歇,幽玄未暝,黍离声荡中,凝碧楼百名弟子长身而起,当先征战。”
凝碧楼邓韶音侧眸察看,听到这句有异的唱词,在场的凝碧楼诸人已经悄然变了脸色,纷纷以朱倚湄、黎灼和那个流霜为中心聚拢在一起,警惕地相背防御周围的动静。
——这绝不是史府中人原定在婚宴上表演的曲目!而是这群伶人想要在此借表演告诉在场众人什么!
那花旦快速地接了段叙事念白:“汝尘小镇,沸沸汤汤,这百位凝碧楼弟子,个个奋勇当先,列阵杀敌忙,却不知那敌手只有一人,一个怪物——”
她嘴唇一张一阖,快速地念:“那怪物心狠毒辣,只凭一竿玉笛,宛如幽冥之音,渺渺从九幽归来,他一人一剑,横笛而吹,斩杀汝尘一百多位外城子弟,吹笛御使他们反攻凝碧楼弟子。”
“料我中州第一门凝碧楼弟子宅心仁善,百姓虽死,亦不忍伤其身,竟被那人一剑一剑接连斩杀!而在夔川总坛通过水幕遥遥看着的凝碧楼弟子,亦被他隔空弹指封喉!”
“凝碧楼分坛空,汝尘亦绝!”
满堂寂静若死,汝尘毗邻南离,是防守南疆浮槎海天堑的门户城市,居然就这样被一个人轻轻易易地灭了在座的都是些有身份的人,多少通过门路知道些关于隐族人的消息,汝尘一旦失手,隐族岂不是……
这些人中最震惊的当属邓韶音,他已经派一支靖晏军的分队先行前往汝尘察看战况,然而,从队长的回复来看,那里并没有过大战的痕迹!倒真像是如面前戏子所说,是被一个人,用什么诡异至极的禁术所灭。
那个人是谁,是隐族人吗
满堂死寂中,旁边武生跪地高声问道:“欲问那杀人罪愆者为谁”
湖蓝裙服的花旦尖声高唱:“此人黑衣猎猎扬扬,容颜美极近乎生邪,作和你一般打扮——他姓陆,名栖淮,是杀汝尘满镇的罪人!”她一抖手中折扇,扇面上纤毫毕现地题画着陆栖淮的肖像,眉目俊秀至极,有一种不辨雄雌的美,近乎妖孽。
“什么”邓韶音踉跄后退,只觉得心扑棱棱沉到谷地。如果陆栖淮是那个始作俑者,那和他一起去南疆的沈竹晞和云袖,现在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他努力回忆着几个月前匆匆一面时陆栖淮给他留下的印象,忽然惊愕地卡紧了双手——那个镜子里的人!他之前怎么没发现,云袖在客栈里使用镜术的时候,那个破了分镜的人,同样一身黑衣,多么像陆栖淮,而且与这段戏剧中描述的手法如出一辙。
“这,这是真的吗”死寂中,有老者的声音发颤着问,声音苍枯干涩,然而却稳稳地让每一个人听见。
仿佛沸水中滴下热油,全场的宾客亦沸腾起来高声攀谈或低回耳语——这戏剧出现得太奇诡,再加上今日婚宴上难以料及的众多奇险之事,让他们认真考虑起那青衣花旦所讲的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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