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光和六年(下)(1/2)
到的阳翟,荀贞打发了程偃、小任、宣康等人回去,单身一人来到太守府,求见太守。等了好一会儿,才被小吏引入堂上。
堂上坐了三四个人。
正中一人,年约五旬,干瘦短小,须眉稀疏,正是文太守。
下首三人。一个二三十岁,颔下短髭,乃是郡上计吏郭图。一个四旬上下,长眉善目,是新任的郡主簿,名叫王兰。最后一个六十多岁,须发皆白,老态龙钟,是张仲的继任者,本郡现任的五官椽。——张仲离任倒不是因被辞退,而是去年下半年,天子下了一道特诏,令公卿大臣、郡国守相举“贤良方正”,阴修就把他举荐了上去,随后被征入朝中,拜为了郎官。
这位接任本郡五官椽的老者名叫韩亮,家亦颍川大族,乃是出自舞阳韩氏。他已故去的族中远亲韩韶是“颍川四长”之一,与钟皓、荀淑、陈寔齐名。韩韶之子韩融,与荀爽、陈纪等齐名,也是本郡的一个大名士。他族中又有一人,名叫韩馥,亦有美名,现在朝中为官。
堂上这几个人,年龄都比荀贞大,地位也大多比荀贞高。荀贞登入堂上,虽得了文太守的不公平对待,面上毫无不敬之色,恭恭敬敬地跪拜行礼,说道:“下吏贞拜见明府,诸君。”
“起来罢。你求见我何事”
“贞昨天休沐,回了一趟家,今早归来郡中,沿途田地干裂,麦苗枯黄。贞斗胆,请明府檄令郡中诸曹,命诸曹椽速组织人手,配合各县,抗旱救灾。”
文太守瞧了他两眼,不答反问,说道:“前几天费丞来找过我,椽部可知”
荀贞莫名其妙,心道:“费畅找你与抗旱何干”伏在地上恭谨地答道,“不知。”
“费丞给我说了几句话,椽部有没有兴趣听听”
“明府请讲,下吏洗耳恭听。”
“费丞说:前年无灾,大前年亦无灾,为何去年却突然旱灾去年旱灾完了,今年又旱灾,这是何故……,荀椽部,你来说说看,这是何故”
荀贞心道:“费畅去年就说过类似的话,当时是对阴修说的。‘何故’不就是暗指这旱灾与我有关,是因我而起的么我去年被任为了北部督邮,去年就开始出现旱灾。这种无稽之谈,阴修不信,难道你信”心里这么想,嘴上不能这么说,说道,“下吏愚钝,不知此为何故。”
“不知何故哼哼,你下去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来见我。”
荀贞还要再说,文太守变了脸色。郭图厉声斥道:“椽部还不下去!”荀贞无可奈何,只得拜了一拜,提起衣袍,倒退出堂。
等他出去后,韩亮年迈,老成厚道,说道:“明府,我前几天休沐,出城转了转,确实旱情严重。荀椽部去年行郡北诸县,杀戮稍重,这去年、今年的旱灾也许是因此而起,也许和他有关,但他说得也不错,毕竟大旱之下,苦的是百姓。郡府是不是组织些人手,帮各县抗抗灾”
“灾异因人而起,我便是把大河引来,也救不了百姓。要想救百姓,唯有一策。”
“什么策”
“我已连着多日向天诵读《孝经》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一片为民之心,料上天会有感应。”
这位文太守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韩亮心道:“莫不是读经读傻了”斟酌再三,说道:“明府所言固是,但若读《孝经》无用”
“若是无用,那便是民怨太大。说不得,也只好请北部督邮还印绶归家,以解旱情了。”
“这,……。”
韩亮有句话想说没说,他想道:“你既想让荀贞还印绶归家,他上次自辞的时候你又为何不肯答应”文太守来任本郡也有两三个月了,他对这位太守的脾性也有了大概的了解,很快就自己想到了原因,他想道,“是了,上次荀贞自辞在荀彧之后,名不正言不顺,太守怕落恶名,故此拒绝;这次以解民怨、化灾情为借口把他黜免则是名正言顺。只是、只是,……。唉,只是荀贞若因此被黜免,那他的名声可一下就坏了。”
儒家讲天人感应,出现灾异,肯定是罪在朝廷,肯定是政事上出了问题,所以两汉之世,尤其是东汉,每逢灾异,都会罢免三公。对有识之士而言,“天人感应”其实是一个制约皇权的办法,他们本质上是不相信这个的,但对不识字的老百姓而言,他们却是相信的,如果荀贞因为“导致旱灾”而被黜免,他辛辛苦苦博来的美名可想而知,必会一朝成毁。
韩亮有个问题想不通,他想不明白,这位新来的文太守难道和荀氏有仇么怎么从上任起就处处针对荀贞兄弟先赶走了荀彧不说,现在又千方百计地想赶走荀贞,却是为何
郭图给他解开了这个疑团,冷笑说道:“荀贞之早就该还印绶归家去了。前太守阴公在时,他和荀文若、钟元常相互勾结,尽掌郡府大权,阴公但画诺而已。目无纲常,实在可恨!”
韩亮接任五官椽后不久阴修就离任了,他对荀贞、荀彧、钟繇和郭图之间的矛盾不清楚,但对荀贞、荀彧、钟繇於去年四月“逼使阴修答应荀贞整治郡北诸县之事”却是有所耳闻。他恍然想道:“原来文太守是害怕大权旁落,故先赶走荀文若,继又欲赶走荀贞之!”
新任的郡主簿王兰笑道:“荀贞之号为‘乳虎’,我本以为是一个怎样英雄桀骜的人物,以今观之,不过如此。你们看他适才在堂上,唯唯诺诺,气不敢出的样子,哪里像是乳虎,分明如似小猫。”
郭图凑趣,拍文太守的马屁,说道:“前太守宽仁,故养乳虎;今太守刚强,故虎变猫。”
诸人齐声大笑。
……
荀贞这时刚走到院门口,恰好转头,遥见堂上诸人欢笑,转看四周楼阁院落,林木池塘,只觉这太守府虽大,天气虽热,入眼却似一派萧瑟,隐觉寒意侵身。故太守阴修在时,他偶尔抱怨“太守不能除恶”,今阴修离任,文太守莅任,他才知明君之难得,才知阴修之好处。
他长叹一声,罕见的感到了落寞的情绪。
他从穿越以来,有感受到过紧迫,有感受到压力,在任了北部督邮后,又有感受到过肩膀上的责任,有过为百姓除害之念,有感受到过解民倒悬的使命感,但落寞,这是第一次感受到。
怀着这种落寞的情绪,他步出太守府。
在回督邮舍的路上,又碰见了一个让他心情更加不好的人,——张直。
张直锦衣玉带,没有骑马,坐着轺车,前后数十个奴仆簇拥,招摇过市。
两人一个牵马步行街边,一个乘车驰行街中,相对而过。张直也看见了他,面色陡然一黑,随即悻悻地扭开了脸,只当没见。
说来奇怪,自那晚夜宴后,张直一直没再寻他的麻烦。两人有时在街上碰到,张直也都如今日一样,好像只当没看见他似的。这让荀贞觉得甚是古怪。
以张直、费畅的秉性,绝不可能吃了亏后不报复的,可他们却偏偏就一直不报复。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他们一日不报复,荀贞一日不自在,打发了人去打听,也没打听出什么来,只打听到那晚夜宴后,大约过了二十几天,忽然有一天,张直在家里大发雷霆,摔了很多东西,打了好几个奴婢,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荀贞不知是为了什么,张直自家清楚。
事实上,那天夜宴后的次日,张直就在费畅的撺掇下写信给张让了,哭诉了一番,央求张让给他报仇。结果张让却在回信中说道:“朝中闻颍川满郡尽歌北部督邮之谣,荀贞之名,公卿皆知。暂时不宜动之。”去年,朝廷曾遣使者巡行州郡,微服采风,张让说的这个“朝中闻”指的就是这件事,“尽歌北部督邮之谣”显然说的是那几首郡中百姓称颂荀贞的歌谣了。
张让的这封回信就导致出现了荀贞打听到的那件事:张直大发雷霆,气急败坏,又摔东西又打奴婢。既不能报复,张直没有办法,也只好忍气吞声,只当颍川没荀贞这个人就是了。
张直的轺车边,有个骑马的三旬壮汉,也是熟人,正是波连。波连的身侧,有个带剑执戟的壮士徒步相从,更是熟人,可不就是刘邓么
荀贞和他对视了一眼,不动声色地转过了脸。听说,刘邓在波连门下深得重用,已成了波连的心腹。
……
回到督邮舍,荀贞把坐骑交给程偃,由他牵去马厩中,没回后院,坐在了前院的树下,接过小任递来的芭蕉扇,敞开胸,摇扇降温。
小任看出了他心情不太好,猜是必没能说服太守买粮、抗灾,因也不问,拿出了一封竹简,呈给他。
“这是什么”
“铁官里送来的。”
听到是铁官里送来的,荀贞马上把扇子丢下,接过竹简,打开观看。简书上是乐进的字迹,写道:“祁浑的父亲去世了,他家贫,也没有兄弟,家中无钱、亦无人送葬。请君助之。”
去年五月,应荀贞的举荐,沈容被擢为铁官令。六月,沈容奉荀贞密令,给郡府上书,请求郡里派一个文武双全的吏员去帮他。按照早先的计划,荀贞於是便在“不经意间”向钟繇提了一下乐进的名字。果如他的预测,乐进随即就被调离了西乡,改去铁官任职。
又按原本的计划,乐进带了小夏和江鹄那队人同去上任。
因有把柄在荀贞手中,沈容老老实实地接受了荀贞的安排,把小夏留在了身边,用为长随;任命乐进为铁官主簿;把江鹄那队人悉数补为铁官吏,分派到三个铁官作坊里,负责看守监管铁官徒、铁官奴做工。
如此,上有小夏在沈容的身边监督,中有乐进掌握实权,下有江鹄诸人分散在各个铁官作坊里,不到两个月,荀贞就架空了沈容、范绳,把铁官掌控在了自己的手里。
这其间,乐进、小夏两人功劳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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