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无方山(2/2)
尔笙吓了一跳,但见此蛇并没有对她表现出攻击的模样,便忍住扔开它的冲动,摸着它上下打量:“这仙山上的蛇与下面的蛇都不一样,如此经得打。”
小黑蛇耷拉着脑袋,很是沮丧。
尔笙摸了一阵,微微蹙了眉,“仔细看来,你倒是不大像普通的蛇。”
听闻这话,小黑蛇又重新仰起脑袋,扭着身子,缠上尔笙的手腕,很是殷勤的蹭了蹭她腕间那串取不下来的铃铛。
铃声叮铃叮铃的清脆响起来。
尔笙惊讶的瞪大了眼,这个铃铛被那个叫做‘添弟’的怪人扣上之后就再也没法取下来,长渊离开之后,任尔笙如何蹦跶,它也不曾发出过什么声响,以至于尔笙都快忘了它的存在,而今日却被一条蛇碰出了动静……她粗鲁的捏着小黑蛇的头:“说!你是不是和那个啥添弟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他哥哥!”
黑蛇闻言,傻了好一阵。
“不对,添弟看起来挺厉害的,怎么会有个连我都打不过的亲戚。”尔笙又眯着眼打量了它一阵,“难道,你是长渊的亲戚唔,看模样着实像,但怎生如此没用”
小黑蛇垂着脑袋,默不作声的沿着尔笙的手臂,往她袖子里爬,一番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脸的动作。
尔笙却被它的行为惊了惊,拈着它的尾巴,又将它拖了出来:“小黑,虽说你象是长渊的亲戚,按理我该替夫君照看着你,但你却与长渊相去太远,指不定哪天兽性大发咬我一口,那该如何是好,我今日还是先将你的牙给卸了。”
说着便掰开了它的嘴,将灵力凝于指尖,尔笙道:“小黑,忍忍就好。”
黑蛇眼中的哀怨之色愈发重了,看见逐步逼近自己的手指,它半点也没挣扎,近乎无望的盯着尔笙。
然而,到了最后,尔笙却还是收了手,她松开蛇头,叹息道:“我琢磨着这样卸了你的牙似乎不大道德,没牙齿的苦我也吃过,左右你现在又没有咬人……我还是不拔了。”
小黑蛇不发一言的爬进了尔笙的衣袖里,乖乖的缠着她的手臂,不动了。
尔笙颇为沧桑的感慨:“我这么心善,以后若独自一人行走江湖该如何是好。”
“你这么让人操心,以后要怎么独自一人行走江湖啊。”身后响起一个更为感慨的声音,尔笙回头一望,见沈醉架着云,轻飘飘的落到自己身边,她这才恍然间记起自己所在的地方,乖乖垂头认错:
“师父,我真不是有意跑这里来的。”
“唔,摔成这副德性,我瞅着也不像是你自己要来的。”沈醉看了看插在地上的一鳞剑,很是无奈的叹了声气,“为师虽是这样说,但你师叔师伯们可不会便宜了你。你可知自己引起了多大的骚动”
“会……会挨板子么”
“少不了了。”沈醉道,“快多抹几把泥到脸上,把自己弄得狼狈可怜一些,等会儿到了殿上受审,你师叔师伯们说什么就是什么,骨气什么的暂时先放一放,乖乖跪着哭一场认认错,他们训得高兴了,兴许你便能少挨十几个板子。”
尔笙听话的点头,一边往自己脸上敷泥,一边问:“师父你似乎很了解流程”
沈醉放眼远望着天空:“为师也曾年轻过。”
见尔笙把自己打理得差不多了,沈醉抓了她要走,尔笙却又挣扎着跑过去拔一鳞剑,折腾了一会儿,才将剑拔出来,沈醉瞅了一眼一鳞剑,心中只觉得今天这剑的气势似乎比往日更骇人了些,他没多想什么,提了尔笙,便往无方的言归殿而去。
在尔笙被抓去受罚之时,茫茫苍穹的九重天上,正乱做一团。
天帝重伤归来,胸膛被不知什么妖物的爪子穿了个透心凉,若是寻常神仙早已入冥府转世去了。天帝虽保住了命,可却昏迷不醒,兴许几月都要躺在床上调养而过。
众神皆是惶然,不知是何等妖物如此厉害。连着召开了几个会议,共商妖物犯上的应对之法。
战神陌溪自是此等会议中必不可少的角色,但是会议开了两次,众神再来请他,他说什么也不去了。
“除了破开万天之墟的那条龙,谁还能将他伤作那样。”陌溪抿了口茶,任由妻子三生在他身上蹭过去蹭过来的摆姿势翻看话本子,“不过恪守纪律的天帝竟会私自下界,我倒是没料到。”
“唔。”三生翻过一页,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三生忽然坐正身子,“这龙才逃了没有多久,天帝便不守纪律的屁颠屁颠的追了过去,莫不是……他俩在远远的上古有过什么难以言喻的……基情”
陌溪笑道:“这我可不知,不过那神龙被关入万天之墟时,天帝还没降生于世,这我倒是清楚的。”
三生可惜的一声长叹:“若不是在位神仙的命格由天定,我真想帮天帝改上几笔,陌溪,你瞅瞅他是不是活得太正经无趣了。”
“你不是已经帮他改了么”
“什么时候”
“司命。”
“司命”
“依着你方才的逻辑,我觉着天帝与其说是为了捉那条黑龙而私下凡界,不如说是为了司命。”陌溪淡淡道,“说到此事,三生,你且道与我听听,司命下界后的命格,你打算如何安排”
三生怔愣了好一会儿:“司命下界了她不是前不久才醉醒过来么”
陌溪也有些怔然:“你不知”
“不知,我从未写过司命的命格。”夫妻俩无言对望了一会儿,三生问,“没人批命格,神仙不能转世为人,她是怎么转的”
陌溪苦笑:“我也想如此问。”
无方,言归殿。
望了眼在台上站了一排的师叔伯,又瞅了眼在殿两旁列了几行的无方弟子,尔笙心中有些虚。
她无助的抬头像身边的沈醉求救,然而沈醉只是向他的师兄们点了个头,便也走上了那方高台之上,站在了尔笙的对面。见没人帮得了自己,她便老老实实的垂了脑袋。
“跪下!”主持这场训诫的正是上次在海上所见的辰渚的师祖寂悟,他肃着一张脸,严厉的俯视尔笙。
师父说,师叔伯们说什么就是什么,骨气先放在一边。尔笙想着沈醉的话,扑通一声,干脆利落的跪了下去,她仍旧老老实实的垂着头,但是缠在她手臂上的小黑蛇却有些躁动起来。尔笙忙抖了抖手臂,清脆的铃音响了两声,黑蛇象是通晓她心意一般,便也安静下去。
寂悟冷声询问:“何以私自闯入禁地”
尔笙这才抬起花猫一样的脸,可怜兮兮的望着寂悟:“我……弟子修习御剑术的时候,未能将剑控制好……”
“御剑术”寂悟蹙眉,“你才入门不到两月,何以能修御剑之术”
尔笙无奈的叹气,嘟囔:“所以才没修好啊……”
在场的都是什么人,哪里会听不到她这声叹息,沈醉刚勾了唇角想笑,寂悟便神色严厉的训斥,“沈醉,基础不牢,你为何要教授她御剑术”
沈醉不由暗自打了个哈欠,见自家师兄动了真怒,才忙清咳一声,正色道:“师兄有所不知,尔笙天赋异禀,领悟能力极强,且在拜入我门下之前便已有了相当可观的灵力积累,是以阿醉在教授了她基础的辟谷与吐息之法后,见她领悟得好,这才教了御剑术。”
“领悟得好”寂悟一声冷笑,“着实领悟得好,御剑一飞,便径直闯入了禁地之中,寻常弟子若要进去,却怕是不那么容易的。”
沈醉撇了撇嘴,没有搭腔。
“尔笙。”寂悟沉声唤她,“你拜入我无方,至今身份不明,而又身怀古怪灵力,现今私闯无方禁地,我若驱逐你,你可有话说”
“师兄……”沈醉刚开口,便被寂悟止住。
尔笙睁着眼望了寂悟一会儿,随即挠了挠头,一脸老实的说:“听起来,我像是不该有什么话说。”
沈醉扶额。
寂悟点了点头:“念在你并无恶念,且确实天资聪慧,无方便暂不逐你出门。”尔笙脸上灿烂的笑还没来得及展开,寂悟话锋一转,“但是,你随身携带的那柄剑却要交予无方陈兵阁保管,此物灵气过重,你初入修仙之道,尚不能驾驭此剑,此时拿着它,于你有害无利。想必此次骚乱便是你不能驾驭此剑造成的……”
“要拿走一鳞剑么”尔笙打断寂悟的话,盯着他问。
寂悟被她的态度刺得眉目一皱,但仍是耐着性子道:“并非拿走,而是暂为保管。”
“不给。”
大殿内一时有些躁动,众人皆抬眼打量尔笙,不知她的态度为何突然强硬起来。
寂悟脸色一沉,唬道:“若是如此,你便下山去吧。无方供不起你。”
见少挨板子的事似乎谈崩了,尔笙拍了拍膝盖,自顾自的站了起来,不卑不亢的望着寂悟。与她而言,她只是用平等的眼神在看寂悟,然而于此时的众修仙者而言,尔笙直望寂悟的眼神便是一种隐形的挑衅,大逆不道……
胆肥了……沈醉如是想。
尔笙挺直背脊道:“我师父不是你,为什么你要赶我下山”
寂悟气得一脸青白:“沈醉,你来说,你说我能不能把这孽障赶下山”
沈醉揉了揉额头:“师兄,那剑是我那徒儿失踪的丈夫留给她的信物,与她而言,意义自然不一般,想来此时她定是不曾领会到你话里的意思,且让我去劝她一劝。”
尔笙听了这话,脸色大变:“师父!你是叛徒!”
众人一片哗然。沈醉危险的眯了眯眼,咬牙道:“小耳朵”
“没得商量!”尔笙大声道,“什么事都可以听师父的,就是这事不行!我学仙术只是为了找我夫君,如果你们非要拿走我的一鳞剑,我情愿自己离开无方,不拜你们这个师了!”
此时都情绪激动的众人,没有谁听见了尔笙腕间轻响不停的铃铛。
寂悟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道:“看看你招回来的好徒弟!”
沈醉很是头痛,忽然有种养了孩子才知道小时候的自己有多可恶的感觉……
尔笙吼完这话,心道,左右她现在御剑的心法也学了,以后再抽时间自己练练就好,实在没有必要再呆在无方。此念一起,她拔了腿便往门外跑。
没人料到她说走还就真的走了。
寂悟气得浑身颤抖,沈醉也怒火上头,淡定了这么多年,倒还是第一次有人把他气得面红脖子粗,全然失了潇洒:“你给我站住!”
尔笙虽不情愿,仍还是听了话,站在了门边,梗着脖子撅着嘴,半是委屈半是气愤的看了沈醉一眼。
“无方是你说走就走说来就来的地方师父是你说拜就拜说甩就甩的衣裳”沈醉怒道,“今天冲着你方才那句话,我便要赏你十个板子!责杖拿来,我亲自打!”
尔笙见沈醉真生了气,没出息的一哆嗦,一时软了腿。
她抱紧了一鳞剑,颇为委屈道:“我怎么错了你们要抢我东西,我还双手奉上不成你们说要赶我走,我自己走还不行么凭什么现在还要揍我”
对,你不该挨板子。尔笙说完那话,心里突然蹿出一个从未听见过的声音,其声阴沉,听不出男女,让尔笙心头一阵发毛,那声音又道:一群道貌岸然的修仙者,他们有什么资格指责你
尔笙一惊,往后退了两步。
而在台上拿了责杖的沈醉以为尔笙吓得要跑,一个闪身便拦住了她。
“把她给我抬到凳子上去。”沈醉如此吩咐,旁边立时有两个人要来捉住尔笙。一左一右,尔笙心中想躲,但不知为何却突然出手一掌拍在了其中一个人的肩头,力道不大,但足以让那人摔在地上,半天也没起得来。
尔笙惊骇的看着自己的手掌,有些慌乱的望着被自己打了的人:“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手……”
然而她解释的声音却淹没在了一片片指责的浪潮中,四周的修仙弟子们皆蹙眉盯着她,台上的师叔伯们都是一副愤慨的模样,不少人在骂她孽障。沈醉见她出手伤人,一时也动了大怒,冷了脸色道:“我教你法术,竟是让你来打伤同门的么”
尔笙不知该如何解释,正无措之时,一鳞剑忽然微微闪出一抹蓝色的光,她心里的不安与躁动一时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小黑蛇自尔笙的衣袖里悄悄探出了头,金色的眼眸静静望了她一下,像是得到安慰一般,知道还有人与自己是站在一起的,尔笙舒了一口气,再看周围的仙人们,她忽然觉得此时的他们都有些反应过度了,素日里,她从不曾见过哪个修仙者气青了一张脸与谁说话,而今日,在这大殿之中,众人的表现竟浮躁得象是江湖上的莽汉,或是整日与人掐架不够的泼妇。
躁动……
尔笙正想着,忽觉浑身一紧,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已被一条金色的绳子捆了个结实。
寂悟在台上轻言道:“此等孽徒,心术不正,不听教诲反而出手伤人,今日,我便代无方施以惩治。”绑住尔笙的绳子寸寸缩紧,象是要就此揉碎她的骨头。
尔笙忍不住难受的痛呼出声。
沈醉仿似恍然惊醒,脸色大变:“师兄不可……”
话音未落,一鳞剑却仿似活了一般,蓝光大胜,“刷”的一声轻响,将缚住尔笙的金色绳索尽数斩断,尔笙有些脱力的摔在地上,呆呆的看着自己漂浮起来的一鳞剑。
它立在尔笙身前,随后慢慢抬起剑尖直指台上的寂悟,此等姿态,对尔笙来说保护的意味十足,而对寂悟来说便是十分的蔑视与挑衅。
殿中嘈杂之声更甚,众人皆道此剑妖异。寂悟眯起眼,杀气顿时弥漫,一人一剑竟形成剑拔弩张之势。
适时,一道清明之气自殿外荡进,言归殿的大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屋外炙白的日光洒进,隐隐映出一个广袖大袍的人影。沈醉微微一怔,随即单膝跪下,恭敬唤道:“师尊。”
随着他这一声唤,殿中的无方弟子尽数跪下,台上的众长老也都是一怔,接着全走下高台,恭敬的跪地行礼:“师尊。”
来者正是无方仙尊,他广袖一挥,殿中的浊气登时飞散:“愧修仙道,区区邪气竟能扰了尔等清明之心。”
众人皆愣,回神一省才发现自己方才的举动确有异样,忙低头吟诵静心咒以驱逐潜伏入心的浑浊之气。唯有尔笙依旧坐在地上,呆呆的将无方仙尊望着。她想,大家都仙尊仙尊的唤着,都做仙尊的人了应当一大把年纪了才是,怎么看起来竟比师父还要年轻一些呢
一鳞剑悄然落下,乖乖的贴回尔笙手边。
银白的长发如瀑,拖曳在地,尔笙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务实的想,这么长的头发,不重么还穿这么长的衣服,看起来漂亮又飘逸没错,可是要是踩到了衣角,那得摔得多难看啊。
仙尊面色清冷的扫了尔笙一眼,尔笙吓了一跳,忙捂住自己的嘴,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将心里面想的都说出去了。
他缓步走过尔笙身边,站到那方高台之上,众人皆站起身来,尔笙依旧坐在地上,沈醉上前恨铁不成钢的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尔笙一惊,这才忙爬了起来,一身灰溜溜的衣裳搭着一张脏兮兮的脸,在大殿中显得无比突兀。
“小徒尔笙。”仙尊轻唤。
尔笙直直的望着仙尊,一脸纯洁无辜的说:“方才寂悟师叔说要逐了我,我现在还是无方弟子么”
没料到她此时竟会告起状来,寂悟恨恨的瞪了尔笙一眼,却又不敢发作,一个劲儿的在肚子里念着静心咒。
仙尊淡淡看了寂悟一眼,道:“既已入我无方之门,便无轻易驱逐的道理。”
尔笙便望着寂悟,得瑟的笑起来。
仙尊又道:“但既是无方弟子,便要谨遵无方门规,私闯后山禁地之错你可认”
尔笙心想,禁地虽然不是她有意要去闯的,但是却是因为她控制不住一鳞剑所致,也算是她的错,于是她老实点头:“我认。”
“既有错,自然有责罚……”
尔笙有些着急的想澄清自己:“挨板子没有问题,我愿意受罚,但是师叔说要拿走我的剑,我这才不干的。”
仙尊稍一沉默后,又道:“此剑有灵,极为护主,寂悟此举鲁莽了。”
寂悟上前一步,鞠躬认错:“是弟子思虑不周。”
仙尊摆了摆手,又问尔笙:“邪灵珠可是你斩的”
尔笙点头。
仙尊沉吟道:“如此,便是其间邪气入了你的身,以至影响了在场众人,才致使众弟子心浮气躁,扰了无方清明。”听罢这话,众人皆惊叹的望向尔笙。
大家都知道邪灵珠是上古邪物,数百年前曾被堕仙长安抛入无际大海之中再无踪迹。直至前月被寂悟等人带回,却已失了邪气,是一副残破的模样,而今被镇在无方玉塔之下,大家都没想到,把邪灵珠斩了的竟会是一个连御剑术都掌握不好的丫头!
尔笙关注的点可不在谁斩了邪灵珠上,她有些着急的问:“也就是说……也就是说猪……进了我的肚子里面”
仙尊见她一副怕极了的模样,沉静道:“无需害怕,此邪气尚不成熟,只能在你心生不善之念时才会出现。而今,便罚你去思过谷思过三月,以清身中邪气。”
尔笙呆呆的摸着自己的肚子,什么反应也没有。
最后还是沈醉将她的头摁下去,道:“谢师尊轻罚。”
他将尔笙到思过谷之时,尔笙才恍然惊醒一般,苦着一张脸问沈醉:“师父,我、猪到了肚子里……我是不是要死了”
沈醉唇角微微一抽:“你命大着呢,死不了。”
“可是……”尔笙怕得落下泪来,“可是我不记得我煮过那猪的肉啊,它活生生的跑到我肚子里……活生生的啊!多恶心……”
沈醉扶额长叹:“傻徒弟啊傻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