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一夜枯荣(1/1)
身后一声巨响,接着山体中滚出一阵阵碎石迸裂的声音,许久方才停歇。不知道里面什么机关被触动了,将迷宫的地道和石室统统摧毁。蒋明珠的尸体和她的秘密,就这样永远掩埋在了废墟里,再也无人打扰。 爆炸声却引来了一群道士,一个个从山石后面露出头来,把沈瑄团团围住。一个神情倨傲的中年道姑和一个矮个子老道士迎面过来。沈瑄想起来,这是武夷山的人。 “妖妇呢”梅仙子劈头就问。 沈瑄本来懒得多言,但夜来夫人的生死,当是这些人最关心的,不说清楚,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于是将昨日迷宫决斗、夜来夫人自戕的经过大致说了说。当然,自尽的原因他只字不提。 梅仙子拧着两条眉毛道:“你说她死了,我们怎么相信说不定你悄悄放了她呢。带我去看尸首!” “信不信由你,我不会带你去的。”见梅仙子的眉毛拧得更紧,沈瑄又道,“她葬在地下迷宫里。迷宫已坍塌了,你一定要瞻仰遗容,可以学学愚公,把这座山挖开。” “你!”梅仙子大怒,拂尘手柄一倒,扫向沈瑄脸上。这一招“红拂掠发”,手段极漂亮,是梅仙子一出绝技,平日用来教训人,端的是威风十足。 沈瑄不动声色,随随便便一闪,梅仙子的拂尘就落了空。兰道人一把拉住了梅仙子:“哎,师姊,发什么火呢!夜来夫人已死,这是好事。”这兰道人的脾气非常温和,与梅仙子恰恰相反,又道,“昨日丐帮曹长老送信,说是有一位剑客也来向夜来夫人寻仇,还救了空流和尚的命,想来便是这位郎君。郎君杀死夜来夫人,也是替我们菊师弟报了大仇。不知……不知郎君高姓大名” 因为和蒋灵骞的情事,江湖上知道沈瑄名字的人不少,可是真正认得他的没有几个。昨夜在八卦田,曹止萍是没看清,范定风有所猜疑却没说出,其余人都不知道他是谁。他只是道:“无名小卒,道长不必打听。还有,我已说过,夜来夫人不是我杀的,她是自尽。” 兰道人笑眯眯道:“郎君谦虚什么。夜来夫人是何等样人,若不是被你制服,走投无路,她怎会自尽” 沈瑄心里惘然,那是杀死蒋灵骞的凶手,也是千万人仇恨的魔头,却又是她的母亲,他到底该不该杀她倘若蒋灵骞地下有知,还会让他报仇吗会不会反而怪他害了自己亲生母亲虽然他终究没杀蒋明珠,她是自尽的,自尽的原因,可说是源于对亡女的愧疚。但她的死,究竟沈瑄有多少责任如果不是他胜了她,使她陷入绝境,或者她不至于要死。他苦笑一声,抱拳道:“没有别的事情,我先告辞了。” 梅仙子冷冷道:“夜来夫人这一死,吴掌门的事可就没有了结了。” 沈瑄本来已经准备离开,听见“吴掌门”三字,禁不住停下来:“是三醉宫的吴掌门,他也来了” 梅仙子虽急躁,却也极有阅历。她刚才见识了沈瑄闪避拂尘的动作,料定他和洞庭宗有渊源,遂立刻抬了吴剑知出来。兰道人解释道:“三醉宫吴掌门昨日送信,说是如捉到夜来夫人,希望能亲自问问话。三醉宫并未参与此事,吴掌门近日才赶过来。他有一个不肖外甥,前年失了踪,据说与夜来夫人有关。他是想赶在妖妇死前问问消息。” 当年三醉宫一战后,误会重重。吴剑知重伤了蒋灵骞,又将沈瑄逐出门户。沈瑄回到江南之后,并没想过要见吴剑知,甚至连回洞庭湖看看的意思也没有。此时听说吴剑知找他,不觉心动。而且夜来夫人说的那段往事,尚有一些不足之处,也只有吴剑知才能解答。 栖霞山的隐士含玄子是吴剑知的旧友,吴剑知来到钱塘就借住在他那里。沈瑄从兰道人那里问明了路径,向栖霞山清风谷寻去。栖霞山出好茶,一路茶树满山,茶香满途,是个清幽的所在,倒把沈瑄连日来的沉郁悲愤荡涤去了许多。
含玄子的别业建在山腰的万木丛中,依着山势,起了一座不小的花园。院子外围是一圈高大的樟树,连云绕翠,浓薄相接。沈瑄敲了敲门,院中静悄悄的无人回应。沈瑄迟疑了一下,自己推开门进去,唯见藤萝盘径,繁花照眼,凉棚水石,参差掩映,主人却不知哪里去了。
沈瑄按住剑,等了一会儿。忽然看见小楼后面白虹贯顶,知道是剑气,匆匆过去。
一座五角凉亭外面,吴剑知和一个蒙面人正在比剑。旁边一个穿淡青色道袍的白胡子老头儿正在观战,满脸焦急模样。沈瑄看过两个回合,就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比剑,因为那蒙面人一招招都是逼向吴剑知要害,全然是生死之战。而这时吴剑知已处于下风,沈瑄暗暗心惊。吴剑知的洞庭剑术沉稳老练,已臻化境,然而这个蒙面人的剑术似乎更高一筹。沈瑄看了一会儿只觉说不出什么门道来,却又似曾相识。但有一点,蒙面人的剑术极为狠辣阴损,不留余地,透着一种难言的邪气。吴剑知年老体衰,渐渐支撑不住了。沈瑄按捺不下了,拔剑而出。 他内力大涨,轻功已到了来去无形的境界。蒙面人的长剑逼向吴剑知的喉头,忽然眼前白光一闪,一股巨大的力道封住了他的剑势。蒙面人被震得虎口开裂,长剑几乎脱手。原来沈瑄看出他剑法虽然厉害,内力却还有限,故而在轻灵的洗凡剑上运上一道刚猛的真气,将他逼开。蒙面人不得不退了一步。沈瑄人未落地,剑势已划了一个圆,撩向蒙面人的面巾,欲挑出他的真面目。这是从《五湖烟霞引》中的“太湖渔隐”化出的一招,甚是出人意料:起手取守势,看似温文尔雅,目的却是取人面门,咄咄逼人。可是蒙面人居然看出了沈瑄的用意,哼了一声,竟不回护,剑尖却直取沈瑄的右腕。这一招是两败俱伤的打法,沈瑄手腕会受伤,蒙面人不免划破脸。然而蒙面人剑走直势,却能够先下手为强。沈瑄反应更快,那圆圈刚划了一半,忽然变招,向右一格,离蒙面人的胸膛只得半寸。 蒙面人大吃一惊,翩然后跃,撤回的长剑连挽几个剑花,挡住沈瑄攻势。沈瑄这时却愣了愣。刚才蒙面人刺他手腕,其实是那一招的唯一破解之法。他忽然想起了蒙面人武技的来历,大惑不解。高手过招,哪容分心,他这一迟疑,蒙面人顿时甩出一大把梅花针。沈瑄趋避不及,立刻运功护身,衣袍如同灌了风似的鼓起来。那些细针被纷纷弹开,一根也没伤着他。但这样一耽搁,蒙面人却也穿过茶林跑了。 沈瑄隔着手帕,拾起一根梅花针。只是极其普通的暗器,看不出门路来,并且针上也没有毒。 “瑄儿……”吴剑知颤巍巍地唤道。 沈瑄讶异地发现,经年不见,舅舅的头发已经全白了,俨然一个垂垂老翁。吴剑知搂住沈瑄肩头,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瑄儿,我听楼荻飞说,你……你受了很重的伤,好了没有” “见过舅舅,我身上的伤早已好了。”沈瑄道,“舅舅、舅母一向可安好” 吴剑知长叹一声:“你舅母在三个月前亡故了。” 沈瑄大惊,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吴剑知道:“若非如此,我也不能撇下她出来。去年霜娘出走后,你舅母一病不起,我也不敢离开三醉宫。霜娘这孩子……一直没回来。你舅母临终之前还不停地嘱咐我,叫我找到你的下落。瑄儿,刚才我看见了,你的武技练得真好,不枉先师对你的期盼。将来的洞庭宗,只有看你了。” 沈瑄听见吴夫人的死讯,正在伤心,听吴剑知这样说,遂道:“舅舅,我不打算回去了。” 吴剑知细细地打量了他一会儿,道:“那么说蒋娘子是真的去世了” 沈瑄不答。 吴剑知有些愧疚地解释道:“当时逐你出三醉宫,是一时激愤,后来楼君与我剖析陈说,我便已决定收回成命……” “别说了,舅舅。”沈瑄不愿想这些伤心往事,便打断了他的话,又觉得有些失礼,回头瞧瞧吴剑知,忽然惊道:“舅舅,你受伤了” 吴剑知微微一笑,道:“一点小伤。” 含玄子走了过来,道:“你们甥舅二人何不到亭子里坐着聊” 大家在五角亭中坐下,含玄子点了新茶奉上,茶汤碧绿,乳花如雪,微涩的茶香渐渐散开,主客之间一时静默,皆不知该说什么话。 沈瑄惦记着吴剑知的伤,又问了起来:“是那蒙面人伤了舅舅他究竟是什么人” 吴剑知道:“不知他是什么来头。三天前,我和含玄子也是在这五角亭里喝茶闲谈,正到忘情之处,这人忽然从背后蹿出,给了我一掌。也是我太大意了,待到发觉时,竟然没有躲过。” 含玄子道:“山人不会武技,与江湖中人没什么来往。这个所在知道的人很少,不料吴兄却在山人这里遭人暗算,实在惭愧。” 吴剑知道:“那一掌,显然还留有余地。我虽当时无法还手,也知道性命无碍。当时那人约了我今日在此比剑,然后就跑了。” “他想名正言顺地以比剑杀你,又自知力量不够。”沈瑄道,“于是想了这样的法子,先让你受内伤,再与你比剑。这样就容易取胜了。” 吴剑知道:“不错,这三日之内,我尽力调养,总算可以与他过招。但此人剑术太精,仍是不敌。若不是瑄儿你及时来,我也就送了命了。” 沈瑄不答,手指搭在吴剑知的寸关尺上,把了一会儿脉,觉得忧心忡忡,道:“舅舅,一年之内,你绝不可以再动武了。他原来那一掌虽不是致命伤害,也需闭关调养一月才能好。结果你与他比剑,又动了真力,使得伤势更重。若是不能好好调养一年,只怕有性命之虞。” 吴剑知道:“那我也正好休息一年了。”
沈瑄道:“舅舅,你真不知道那人来历他那一掌的内力,舅舅识得出吗”原来他在脉息中觉出,蒙面人加诸吴剑知的那一掌,居然很像洞庭的功力。联想到汪小山曾盗过《江海不系舟》的伪本,他不能不怀疑。 吴剑知也猜到了沈瑄所思,淡淡一笑,道:“我的徒儿我知道。无论他做了什么,总还不敢对我下手。这蒙面人是谁,我心里也有些数。唉,行走江湖这些年,再怎么小心谨慎,都不免结下一两个仇家。有几个剑客到头来不是死在恩怨仇杀里面不必在意啦。” 沈瑄见吴剑知故意不说,也就不再问了,转而言道:“舅舅,我来找你,是想打听一个人。” “什么人”吴剑知漫不经心道。 沈瑄不语。含玄子微微一笑,道:“山人取点水去。”提着茶壶走了。 沈瑄盯着吴剑知的眼睛道:“澹台树然。” 吴剑知仿佛受了雷击似的,一下子呆住了,嘴唇微微颤抖着,脸色变得惨白。沈瑄没料到他反应这么激烈,顿生疑惑。过了一会儿,吴剑知镇定下来,才字斟句酌地说了一句话:“是谁向你提起的他,都说了些什么” 沈瑄不明白,澹台树然只是他的四师叔,为什么会让吴剑知这样紧张他瞧了瞧杯里的茶汤,乳花散去,映出吴剑知深不可测的面容,明显在细细地观察他的表情。他飞快地盘算了一下,该向吴剑知说出几分真情,然后道:“夜来夫人说起过,此人也是洞庭门下。” 吴剑知释然,道:“原来如此,这么多年,难为她还不忘旧情。” 沈瑄见吴剑知没有说下去的意思,有些焦急,耐着性子道:“什么叫不忘旧情” 吴剑知没有回答,却锁着眉头道:“瑄儿,这都是过去很多年的事情了,与你没有关系。” 沈瑄急于问明蒋灵骞的生身父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想到吴剑知三缄其口。他想恳求几句,忽然一念闪过,吴剑知不说,当然另有他因。他胸中愤懑,立起身道:“如此说来也罢。我还有事,先告辞啦。” 吴剑知没料到他生了气,也有些惘然。他看着沈瑄大步走出去,想留又不好留,停了一会儿,终于道:“瑄儿,有空还是回去,为你舅妈上一炷香吧!” 天色渐黑,在栖霞山脚下,一队武士拦住了沈瑄。沈瑄认出带头的是钱世骏手下的一个将官,遂道:“这么说九殿下即位了” 那将官道:“快了。殿下听说妖妃伏诛,是沈郎中的功劳,所以派我等到此恭候郎中,请郎中到王府一叙,有些事情请教。” 沈瑄不悦,心想我自向夜来夫人寻仇,与他钱九有什么关系!待要拂袖而去,想起夜来夫人的宝印还在自己手里,须面交钱世骏,见这一面,总免不了的。 钱塘王宫里,忙忙碌碌乱成一团,一副改朝换代的样子。武士们把一队队内官、宫女赶过来带过去。大殿的阶前隐隐有血迹,一个老内官正指挥人使劲洗刷干净。文官们进进出出,神色各异,全都噤若寒蝉,彼此不交一语。 钱世骏在一间偏殿里和属下议事。他此时尚未正式即位,仍着郡王的常服。除了王府官员,还有一帮服色各异、举止落拓的闲人,却是天目山上集会的那群江湖豪客。沈瑄走进殿时,将官通报了一声,大家一时都好奇地看过来。 沈瑄从前武技低微,亦很少涉足江湖,是以并不为人所识。众人见是个神清骨秀的文雅少年,不禁纷纷议论起来。只有曹止萍和李素萍两个变了脸色:“是你!” 钱世骏也看见了,他反应很快,立刻笑着迎过来:“原来是沈郎中,多时不见了。” 沈瑄却不想和他寒暄,直截了当道:“你要我来,想问什么” 钱世骏见他如此,只好开门见山道:“夜来夫人怎么死的,这里很多朋友都想知道清楚。” 沈瑄四顾,看见梅仙子和兰道人也在座,道:“我向武夷派两位前辈说的话,想来你们都知道。” 钱世骏点头。 沈瑄道:“我没有更多的可说。” 钱世骏怫然不悦。片刻之间,曹止萍和李素萍已将沈瑄的身份来历传遍座中,众人的议论更加响亮。钱世骏有些尴尬,遂提了嗓子道:“那么说的确是你胜了夜来夫人,迫得她自尽” 蒋明珠的死,一直让沈瑄很矛盾,他也永远无法把真实原因公之于众。但是日后的江湖上,必定传言是他沈瑄杀死夜来夫人的了。沈瑄正不知怎么说,外面又进来一个人,将一颗人头掷在地上,朗声道:“九殿下,弟兄们把桑挺也解决啦!” 那确是桑挺的人头,只是来的人却是范定风的心腹韦长老。只听钱世骏笑道:“昨夜王照希伏诛,今日又灭了桑挺,两个心腹大患已消,妖妇的余孽便指日可清除了。这都是韦长老和一干弟兄们的功劳。” 韦长老捋着胡子,得意扬扬地笑着。可是大家的兴趣还在沈瑄这里。李素萍忽然道:“九殿下,你一向英明,怎可相信这种无行浪子的狂言!别的不说,他打得过妖妇吗”四周又是一片哗然。 沈瑄懒得争辩,只想赶快脱身,遂从袖中取出夜来夫人的宝印,亮了一圈,道:“你们看见这个,总该相信夜来夫人真的死了。夜来夫人临终交代,此物交还将来的钱塘王。九殿下,你既然要即位了,这就给你吧。” “且慢!” 钱世骏正要接下宝印,门外忽然传来洪钟怒喝。范定风叉着双手,傲然立在大门口,死死地瞪着钱世骏。护殿的侍卫吆喝着围了过来,大刀长矛纷纷对准了他。 钱世骏看见范定风只身前来,面色疲惫,衣袍上还沾有青草泥土,不觉微微一笑,对侍卫们喝道:“丐帮的范公子是朋友,你们怎可如此无礼,还不退下!” 侍卫们退开了几尺,仍然虎视眈眈。范定风大步走进来:“钱世骏,你把话讲清楚!” 钱世骏坦然道:“范兄是说小弟不该接这宝印吗范兄有所不知,昨天夜里,我已面见我王兄。王兄向我陈说了引退之意,传位大典定在明日。现在国中一切事宜,皆由小弟主持。小弟收管夜来夫人的宝印,没有什么不妥吧” 范定风道:“胡说!分明是你策划政变,挟持国主,谋权篡位。钱塘的乱臣贼子,还敢坐在这里耀武扬威,试问这到底是谁家的天下” 众人莫名其妙:范定风若不是开玩笑,一定是脑子出毛病了。钱世骏心里却有数,范定风是算账来了。他笑道:“范兄误会,我王兄实是自愿让位的。” “钱塘王答应传位给你,有谁看见了”范定风质问道。 钱世骏冷笑道:“这是我钱家的事情,自有我们兄弟间商量定夺,需要外人作证吗你若不服,可以问你们韦长老。” 范定风这时才发现韦长老侍立在一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韦长老牵动嘴角笑了笑,向范定风打了个拱道:“范公子昨日命属下带着一干兄弟严守王宫,九殿下和钱塘王叙话的时候,属下自始至终伺候着的。众位江湖朋友这些年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九殿下明日就即位啦。范公子该高兴才是。” 范定风大怒道:“姓韦的,你反了!” 昨天范定风让各路江湖英雄守住迷宫四个出口,特别将钱世骏远远地支开,却安排韦长老带着丐帮的骨干进入钱塘王宫。按照范定风与韦长老商量好的计划,趁着他与夜来夫人在八卦田比武的时候,由韦长老他们先控制住王宫里的局面。范定风胜与不胜,关系不大,关键他要及时赶回钱塘王宫中,掌握钱塘王的权柄。钱世骏固然也是想做钱塘王的,这个时候,他想即位,就不得不听命于范定风了。 但是范定风没有料到,地图本是夜来夫人用来迷惑外人的。他在迷宫里耽搁了一个夜晚,已猜到钱世骏可能会赶在前面,只希望韦长老把守严密。想不到一向信任的韦长老这么快就倒了戈。 范定风瞧着大势将去,盘算着如何挽回败局,忽然冲了过去,一把挽住韦长老的胳臂,笑道:“韦长老,你辅佐九殿下登基,功不可没呀!” 韦长老知道范定风心狠手辣,极有决断,被他制住之时,惊得瑟瑟发抖。他毕竟处事老练,表面上仍旧装着一脸和蔼,笑道:“公子说哪里话!我一向是按着公子的意思来办事的。”这句话,一方面是为自己掩饰,另一方面却是向范定风示好,表示愿意听他号令。 范定风微微一笑,道:“海门帮帮主带着人赶过来了。丐帮别的弟兄们呢,还在宫里吧” 群雄一听,纷纷紧张得站了起来,有人刀剑已然出鞘。这一殿的江湖好汉,多是与钱世骏走得较近的,如镜湖派,还有像武夷派这样中立的。外面的海门帮和丐帮,却是范定风的臂膀。而丐帮的高手昨夜入宫,此时尚未撤出,留守在各个重要部门里,随时听韦长老号令。此时范定风如要将局面扳回来,虽不免一场恶战,胜算仍是不小。关键却要看韦长老肯不肯再帮钱世骏了,可是韦长老在范定风手里。 韦长老摇着头,拿不定主意。钱世骏似不在意,端起一只茶杯,悠悠然抿了一口,忽然嘭的一声,杯子在地上打得粉碎。 这是掷杯为号。范定风只身涉险,也想到钱世骏在殿外设有伏兵。他拉住韦长老迅速往外退,靠在殿门边。突然,屋檐下闪出一道霹雳,打在范定风头顶。范定风始料不及,跨出大门的一条腿不觉又收进门槛。那人的剑法招式精妙,凌厉至极,刷刷刷连环三剑,把范定风逼开。韦长老瞅了个空子,推了范定风一掌,脱身而去。 “九殿下,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范定风的笑声中充满了不可遏制的愤懑,“帮你大忙的江湖朋友聚会,你竟然在屋檐下暗伏杀手!” 杀手正是那个神秘的何生,依然是一顶大帽遮住了半张脸。何生清朗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屋檐下设埋伏,是为了对付金陵的奸细!” 范定风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你的身份来历清白吗钱世骏竟豢养这种人为爪牙鹰犬!韦长老,你若能匡扶正义,我从前说过的话……” “算了,”何生笑道,声音竟然脆如银铃,令人极不舒服,“你向你手下许诺的荣华富贵、金银财宝,我都已经给他们了。你不过是金陵皇帝私交的朋友,连个正职都没有,你的话真能够兑现吗而九殿下已是现在的钱塘王,能够给他们的比你多。到了这个时候,你总不至于希望他们抛弃已然到手的功名利禄,为了你那些许诺再拼一次命吧!” 这番赤裸裸的剖析,把范定风噎得说不出话来。 何生又道:“实话告诉你,今天你看到的这一切,是我和你的丐帮朋友早就商量好的。难道你从没想到过,昨晚若没有九殿下在这里,丐帮哪能这么快摆平钱塘府上下官员我们本来想,让你去八卦田杀了妖妇,在江湖上大大地再出一回风头,亦不枉你跑这一趟了。没想到你功夫不济,杀不了她,还得靠别人出手。” 范定风精明一世,这一回居然折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郎手里。他瞥了一眼韦长老,只见他远远站在钱世骏身边,甚是安然自得。此人原是他的心腹爱将,现在却似全不知世上有他这人,在边上冷眼旁观。范定风自主持丐帮以来,呼风唤雨,叱咤江湖,何曾想过有一天遭人背叛、孤立无援此番兴师动众,到头来铩羽而归,一无所获,苦心经营了几年的事情,反而一夜之间成了为他人作嫁衣裳。就算全身回到金陵,他又如何向皇帝交代! “世上哪有这样的便宜!”范定风怒道,一双厉掌狂风乱云般向钱世骏身上招呼去。 钱世骏没有接招。何生猱身而上,手中的剑光一闪,接下了范定风的一招“无边落木”。范家的三十六路金风掌法,刚猛有力,气象森严。此时范定风作困兽之斗,背水一战,简直就把自己的一双肉掌变作了两柄钢刀,一时风声大作,黄沙滚滚。一众围观的武林高手,只觉得凛凛罡风劈面而来,不觉暗自惊叹:范家的传人到底不是浪得虚名,幸亏不用我去给钱世骏护驾。却不知那个面貌温雅秀美的何生如何招架。 何生这还是第一次在群雄面前显山露水,一招“无边落木”被他长剑一挡,风卷残云地化了去。范定风原不知道他武技深浅,此时一交手,察觉他竟是劲敌,顿时收了狂慢之心,小心应付。众人观看何生的剑法,一时议论纷纷。此人的功夫竟然看不出来历。从招式上看,回转如意,变幻无方,似乎是一种颇有渊源的上乘剑术。偏偏剑意上却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戾气,阴邪无比。何生走的是以柔克刚的路子,范定风掌风虽狠,却难以招呼到他身上。只见他攻守趋避,诡计频出。范定风的掌力竟然被他牵制得无处施展,一掌掌落在了空处,看似步步进攻,其实连守势也渐渐顶不住了。周围人纷纷道:“想不到又出了个高手,被钱世骏罗致门下。” 范定风见形势越来越险恶,心里又气又急:难道我真要倒在这里,做了这小白脸成名的垫脚石突然之间,他长啸一声,手掌上隐隐渗出一层森森的青气。众人从不知道范家还有这样的功夫,见状纷纷猜测。掌风过处,何生闻到一股腥臭气味,心知有毒,顿时收住攻势,剑光织网守得密不透风。范定风冷笑一声,掌法骤变,全然不是金风掌法阳刚正气的路子,也变得诡奇绝伦。众人更是惊异:难道范定风也练了什么邪魔外道的功夫不成 只见范定风一掌快过一掌,专走偏锋,凌厉飘忽有如鬼魅。众人只觉场中邪风阵阵,暗自摇头。何生没想到范定风有这样的变数,又忌惮他掌中毒力沾身,玄妙的剑法渐渐失了威力。他一退再退,剑法散乱。范定风大喜,连连催动掌力,把何生逼到墙边,忽然一掌劈下。 何生身子一扭,低头躲过,大帽子被掌风扫到了房梁上。忽然大家呀了一声,那帽子下面露出的竟是一头如云的长发。谁也没想到钱世骏这个武技高强、心机良深的谋士是一个年轻女子! “何生”一时窘迫,不防被范定风一掌砍到肩上。她重伤之下,袖中忽然甩出一枚暗器。这一手仍是不俗,方位力道,直击范定风要害。范定风跳开一步,朝那暗器挥起一掌,暗器打了个转,又呼啸着朝“何生”飞去。 “师姊,你先休息一下。” 谁也没注意到沈瑄是如何忽然出现在两人之间的。只是那暗器先有“何生”以十成指力弹出,又被范定风以十成掌力击回,俱是取人性命的功力,照理连城墙都打得穿,这时却被他轻轻地夹在两指之间――是一枚白色的棋子,闪烁着青光。 原来帽子落下去的那一刻,沈瑄终于悟了过来,这乔装改扮的“何生”,正是他的师姊乐秀宁! 乐秀宁却叫道:“师弟小心!” 她看见沈瑄手中的棋子已然变成了荧荧青色。范定风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笑容。 沈瑄瞧着范定风道:“不就是丐帮的五步金环蛇毒吗,有什么了不起。”他从袖中抖出了一枚药丸,抛给了背后的乐秀宁,“师姊,你服下这解药,他掌中的毒力就可以化解了。” 范定风变了脸色,他那一掌已给乐秀宁的棋子敷上了丐帮的独门剧毒,沈瑄非但不惧,竟然还有独门解药! 沈瑄道:“你不是想要夜来夫人的宝印吗还在我手里,怎么不找我要”他左手平托,果然那枚宝印还在手中。 范定风明知沈瑄武技高过他,但他此时怒火中烧,岂能忍得下,当下咬牙道:“好。他们说我打不过妖妇,要你出手,现在我就来和你比划比划!” “好!”剑花一闪,洗凡剑已在沈瑄手中。 乐秀宁道:“师弟,先把宝印放下,不要被他抢了。” 沈瑄淡淡一笑:“不会的。”